“说起来,我这个做先生的是不是很失败?”
院长忽然看向魏序,有些无奈,还有些伤感。
魏序有些疑惑,但还是认真说道:“依着学生来看,先生不管怎么说,都说不上是失败,在学生眼里,先生便是最好的先生。”
院长却没有理会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我这一生收了很多弟子,其实都不错,每个人都有所长,我都知道,也很喜欢,先生学生,本是一路同行罢了,可走走停停,哪里又能想得到呢,同行之人总要分别,不过是前后而已,最开始想着不过些许学生,走了也就走了,毕竟是人各有志嘛,但后来哪里能想到,走了些年,再怎么打眼一看,身后从者也寥寥无几。”
“决意收你小师妹作为关门弟子的时候,我真想过很多,一个女子作为关门弟子大概会有不少人说闲话,但我不在意,只要她肯好好读书,也是极好,但哪里想得到,她才入门多久,便已经想着要去做一个剑修了。”
魏序反驳道:“先生这话没道理,小师妹练剑,却不见得一定要去做剑修之后便不是读书人了。”
院长看向魏序,淡然道:“我自然也知道,不过是担心罢了,柳半壁那小子便是前车之鉴,读书读书还真让他读魔怔了,继而连一点好的东西都不要了,仿佛只要是书上的道理,对于他来说,全然便没有道理。”
谈及那位同门,魏序便只能沉默。
院长笑了笑,两人之间的那点小情绪,他自然知晓,但不想说透。
“我如今只是在想,我现在身后的家伙已经不多了,要是有一日一个都剩不下,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我那位先生呢?”
院长有些惆怅,看着眼前的魏序,有些感慨。
这位在很多时候都被认为是继任书院最好人选的书生在院长看来,却不见得真的是最好。
读书人三个字,不是在读书,能知晓书上道理便能被称呼为读书人的。
说了好些话的院长有些乏了,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前半夜做了个梦,梦见万天宫那个老不死的给我托梦,说他这会儿是悟到些东西,我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他却说要我去猜,我气得抓起路旁的石头就给了他一下子。”
说完这句话,院长又有些疲倦说道:“这家伙早走一步,不然我今天就出门去万天宫要他好看。”
其实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但实际上却有些伤感。
魏序沉默很久,终于开口问道:“敢问先生,以后若是遇到了不得不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选的时候,怎么办?”
院长转头看向他,喝了碗里最后的半碗酒,平静道:“有很多东西都是好东西,喜欢想要,无法抗拒,这谁又能说些什么?”
魏序看着院长,欲言又止。
院长继续说道:“能如此选,并觉得选了没错,那是寻常人,知道如此选没错,却不去选,这才是真人。”
说完这句话,院长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不再说话。
魏序不知道是否明白院长的真意,只是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认真行礼,说道:“学生受教。”
院长呵呵一笑,并不多说。
……
……
神都大雪,书院湖畔的那座小院,门前干干净净。
谢南渡坐在屋檐下,身前放了一个炉子,修行到了她的境界,便早就已经寒暑不侵,但仍旧习惯于在冬日生个炉子,好似能给她带来些许暖意。
她身前有些这些日子送来的邸报,都是谢氏那边传来的,只是她最关心的北境,这一次消息却不多。
北境的大战,好似关系太大,军报都是依着最绝密的手段传来神都的,一般外人根本不知道,即便是各大家族在北境安插的暗桩,在这一刻,都没有能将任何消息传出来,只是隐约有些消息,说是这场大战,大梁朝这边,并未有任何败势。
谢南渡伸手将那份邸报丢入火炉里,然后便很快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
大梁皇帝说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已经闭关数日了,这些日子的朝政全部由着大皇子处理,百官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大梁皇帝是大梁的皇帝,但同样也是一位强大的武夫,既然还在修行,那便肯定是有遇到难关的时候,但不过数日,朝臣们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对,如今神都,已经是暗流涌动。
谢南渡收回目光,将这一份邸报同样是丢入火炉,这才看向远处,平静地有些不像话。
如今的神都,暗流涌动,对于整个大梁来说,不太像是一件好事。
“史册上写过很多类似的故事,陛下得位不正,若是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不见得不会乐见其成。”
谢南渡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门口的魏序。
魏序站在大雪中,却没有一片雪花能够落到他的身上。
这位出身魏氏的书生看向谢南渡,问道:“倘若真有风起云涌,暗流变成了波涛,谢氏会怎么选?”
谢南渡看着魏序,平静道:“那魏师兄又会怎么选?”
魏序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少年呢,什么时候回神都?”
谢南渡摇头道:“天知道。”
——
痴心观,今夜也是大雪磅礴,这座看似寻常的破落道观此刻被大雪覆盖,反倒是多出了些别样美好,一个中年道人在雪夜里缓慢回山,在山道之上缓行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观中道士能够察觉得到他的踪迹,不过等到他刚刚踏足那座道观门口的时候,有个道士早就在这里等他多时。
看了一眼那个早知道他在何时会回山的道士,中年道人沉默片刻,还是很快便行礼,平静道:“见过观主师兄。”
中年道人虽然是这痴心观里的掌律真人,但始终在这位观主面前既是师弟,又是下属。
观主看了自己这个师弟一眼,淡然道:“下山一趟,大概有所得?”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不做回答。
观主继续缓慢开口,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何人出手?”
观主感慨道:“虽说你不喜欢我这个师兄,但既然你是我的师弟,我这个师兄便该管就要管。”
中年道人缓慢摇头,轻声道:“此事我自己心中知晓,不劳观主费心。”
这一次,他连师兄两个字都省去了,没有去讲。
观主却不在意,平静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又能说些什么?只是此事可以不计较,你私自下山,已经触犯门规,又该如何说?”
按着痴心观的规矩,观中任何人想要下山,都要在掌律真人那边报备,事急从权之时,也要留下一道气息,并不准无缘无故的下山离去,所以掌律真人作为掌管山中的规矩,更应该如此才是。
山规其实不大,但若是掌律真人这一趟下山是去了痴心观都觉得不该去的地方呢?
这就不太好说了。
中年道人平淡道:“山规我自然知晓,我这便入后山面壁三年。”
像是这样的大人物,其实即便是触犯了所谓的门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便要看这位观主愿不愿意追究而已。
但显而易见,现在这位观主,想要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师弟行事,有些不管不顾,若还是这般,丢了性命是小,辱我痴心观事大,我看师弟这掌律,也做不了多久。”
观主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冷,看向这位掌律真人的时候,他的双目之中,少了许多情感,多了些漠然。
中年道人皱起眉头,始终没有开口认错。
当年未能成为这观主一事,便早就让他心中有气,即便到了如今,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放下,如今虽然有错,也有求于观主,但他还是抹不开面子。
观主淡然以对,这位始终不过中年容貌的痴心观观主看着眼前这位始终没有将他这个师兄当做师兄的师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他又何尝不是不知晓眼前的师弟在想些什么,只是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有些事情,要是当真一字一句说清楚了,事情便更是糟糕了。
中年道人沉默许久,方才缓缓道:“若是师兄觉得师弟不适合做这个掌律,便请师兄再选旁人吧。”
观主面无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刚要说些什么,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观主,神都那边有消息传来。”
一个中年道士站在远处,手里捧着一份邸报,看向这边,眼里有些担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