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剑道上的传奇。
见一面便是大幸运,若是还能有幸被对方指点几句,那就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要知道这样的人物随口一句,说不定就是旁人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在别的地方得到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曾经便有位大剑仙随口指点过一位剑道后辈,然后那人便最后成了一位剑仙,当时此事,甚至沦为一段佳话。
三尺小镇,剑气驳杂。
日落之后,夜幕降临,虽说小镇已经人满为患,但还是有人在赶往此地。
一对剑修夫妇,男人和妇人都是负剑,走入小镇之时,仍旧是牵着身侧妇人的手,妇人打量四周,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了,而男人则是目不斜视,对周遭情况,其实好像没有那么关心。
进入小镇之后,妇人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几句自家夫君,让他尽量少说话,少与人相争,就算是受了些委屈也别太在意,但不说还好,这样一开口,那男人便有些皱眉,说是自己受委屈倒是无所谓,但是她要是受委屈,他肯定是要出剑的。
妇人无奈地拧了一把自家夫君的手臂,“话是这么说,要是到时候对面站着一位剑仙,你出剑不出剑,有什么关系?”
男人刚要说话,妇人便盯着他说道:“你如今距离剑仙不过一步之遥,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情,真能觉得不后悔?”
男人沉默片刻,笑道:“不后悔。”
妇人哀叹一声,自家夫君这性子,从来如此,怎么劝都劝不动,她其实也是没什么法子,她只能寄望于这次来这里真不会遇上什么事情了。
其实要不是这次是绿亭剑仙的剑道传承,她也不会拉着自己夫君来到这里,两人都是散修,本来修行就要困难不少,如今自己夫君距离忘忧只有最后一步,虽说依着自家夫君的说法,这最后一步只需要潜心修行个数载,说不定就能成了。但她其实还是不太相信,想要在这里来碰一碰运气,万一得到了那绿亭剑仙的传承,那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以散修出身,成就剑仙。这种事情,可不多见。
而一旦做成,甚至便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传下道统,那也算是没在这世上白来一趟。
因此这件事,妇人很想做成。
眼见自己夫人已经有些生气,男人牵着妇人手的力气更大了些,然后语气柔和了些,“尽量,尽量。”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妇人便有些生气,你能尽量,那不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吗?
男人没法子,叹气道:“我辈剑修,一剑在手,是该直抒胸臆嘛,要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练个屁的剑。”
眼见自家夫人要反驳,男人赶紧拿出某人举例,“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就是这样吗?你看看,现在人都是什么境界了?”
妇人冷笑道:“徐白,你觉得你哪一点可以跟他比较?”
这话一说出来,叫徐白的男人立马便泄气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反驳,的确,不管是背景天赋还是什么别的,他可都比不上陈朝。
不过已经说起陈朝了,徐白还是有些感慨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位镇守使大人一次,到时候好好喝一次酒。”
说到喝酒,妇人眼里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些,她轻声道:“到时候我给你们做点下酒菜,希望那位镇守使大人不嫌弃。”
妇人在外人看来,绝对不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但偏偏在徐白这里,她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没有之一。
徐白握住妇人的手,轻声道:“要是那位镇守使大人嫌弃,那就不上桌一起喝酒了。”
妇人这一次没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身边的这男人,表情十分认真。
……
……
随着这对剑修夫妇走进小镇,小镇外又来了一架马车,驾车的马夫是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只是看气息,不像是剑修。
来到小镇外,汉子驾车的速度慢了一些。
他扭头看了一眼车厢那边,轻声道:“娘,到了。”
车厢里,有个满头银发的老妪躺在车厢里,眼前的正好摆着一个火盆,对面有一个粉雕玉琢小丫头拿着一根绿油油的小木棍不断扒拉着火盆里的木炭。
外面风雪大作,车厢里此刻,温暖如春。
老妪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之后,才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张了张口,吐出一个嗯字。
汉子听到声响之后,有些心安地点了点头,但同时又忍不住埋怨道:“娘,这天气这么冷,早跟您说了不要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再见到又能怎么样呢?都不是年轻人了。”
“闭嘴!”
老妪本来精气神就不是很好,但听着这话,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开口训斥了车厢外的儿子一番。
“咳咳咳……”
但随着这两个字说出来,老妪的精气神好像又随即流失得无比之快,马上便开始咳嗽起来,只是就连咳嗽声,其实也显得很虚弱。
小女娃看到这一幕,连忙起身,来到老妪身侧,乖巧地替她捶着后背,然后同时转头看向车厢外,不满道:“爹,你就不能不惹祖母生气吗?”
驾车的汉子一时无言,良久之后才微微叹气,轻声道:“娘,是儿子错了,您别生气,想见就见吧。要是能见到,也是能将自己的心愿了却了。”
老妪没理会汉子,而是伸出干枯的手臂,拍了拍身前的这个小女娃脑袋,扯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微笑,“青儿,把那画拿出来再看看。”
叫青儿的小女娃点点头,很乖巧地便从老妪身前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一个画轴,之后她站起身来,将画小心翼翼展开,露出里面的画像。
画里是一个青衫剑仙单手提剑,容貌俊美,栩栩如生。
看到画像之后的老妪像是吃上了一颗年份够久的山参,忽然便将自己的最后那些精气神都吊了起来。
老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一时间竟然是老泪纵横。
“绿亭,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原来这画中人,就是当初的那位绿亭剑仙。
只是画虽如此,人只怕也难再少年了。
如今的绿亭剑仙,怕是和她也没有太多差别,都是白发苍苍了。
车厢外的汉子听着车厢里的动静,叹气不已,但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娘亲是在想些什么,但其实他很想告诉自己娘亲,当年的事情已经是当年了,哪里还是现在的模样,而且娘亲你要见的,其实也不是现在的绿亭剑仙了,而是当年的念想。
只是那点念想在心里是念想,要是这会儿再见面,就只怕是连当初的那点念想都没了。
美好的东西,放在心里不好吗?
汉子有些搞不懂。
不过也始终没开口。
……
……
随着这架马车进入小镇,今夜估摸着是没有什么人会再来了。
但说着说着,却又有个年轻人晃晃悠悠来到了小镇这边,不过这年轻人却没有着急进入小镇,而是来到小镇口的一个夜宵摊子前坐下,随口道:“老板,一碗馄饨。”
这夜宵摊子本就不大,两三张桌子,但这年轻人偏偏不去选空桌,而是选了一张有人的。
叫完吃食,年轻人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人,是个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的老人,此刻老人正和一碗满是辣椒的馄饨较劲,年轻人看着他被辣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倔强地连桌上不要钱的茶水都不喝一口。
年轻人觉得有些意思,笑着提醒道:“老先生,这把年纪了,还难为自己做什么,吃不了辣就喝水,要是还扛不住,就不吃了。再叫一碗不加辣椒的馄饨就是。”
老人抬起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笑呵呵说道:“人不较劲,那还有什么活头?”
年轻人说道:“吃碗馄饨倒是没啥,不过别的事情上较劲,可不太好。”
老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笑呵呵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眯眼道:“你且说说还有什么别的?”
年轻人没好气说道:“别的也简单,您老这把骨头,这个天气还跑出来吃夜宵,不也是较劲吗?命不要了?”
老人嗤笑道:“年轻人自己身体虚,就觉得旁人跟你一样?要知道人和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老夫虽然是这把年纪了,可还是不湿鞋!”
年轻人皱了皱眉,听着这话的时候,是真没了吃馄饨的心思,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就嚷道:“怎么,老爷子,跟我比比?看谁尿得远?”
“没城府的小子,老夫倒是不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赢了老夫不见得光彩,但你要是输给老夫,就实打实丢人咯。”
老人眯起眼,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好像还是有些别样的情绪。
年轻人一怔,随即便坐了下来,心有余悸地说道:“老前辈这话到底是值点银钱。”
老人笑而不语。
之后那碗分量少得可怜的馄饨送到桌上,年轻人也不嫌弃,用筷子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咀嚼,结果满嘴都是肉腥味,年轻人嫌弃地吐在地上,还没说话,就发现眼前老人把身前装辣椒的罐子推了过来,讥笑道:“年轻人,不然你以为老夫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