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郑修与公主的第一次见面。
郑修平静地看着少女。
打量着少女的脸。
仇恨?厌恶?
一瞬间,神情平静的郑修心中却浮现出奇怪的念头。
郑修心头生出淡淡的自嘲,眨眼老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郑修从来没生出过诸如“报仇”这类的念头。
因为郑浩然死在战场上,要报仇,只有战争。这不是他区区一介商人说得上的。
说白了,郑修之所以用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其中有着惩罚自己的意思,明明自己如今已经接替了夜主的位置,明明自己已经有了不俗的实力,明明自己手下能人无数,他甚至可以拉一票人挥师北上,杀入北蛮。可生活的安逸,让郑修下意识地不愿意看见两国交战,因“报仇”这种理由,令如今国泰民安的大乾再次陷入水深火热当中。
二娘将郑修带到这里,正想兴师问罪。可顷刻间,二娘却察觉到周围气氛古怪,下意识地伸手牵住了弟弟的手。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如今见到了,可曾满意?”
郑修叹出一口白气,为雪夜添了几口薄凉。
少女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在雪地中冻得双唇发紫,她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之色。她没有起身,反倒将头低下,压在雪地上,干涩的喉咙发出略微嘶哑的声音。
“月之氏族,月玲珑,拜见大乾赤王。”
郑修沉默。
“月玲珑管教下属无方,叨扰赤王,请赤王恕罪。”
郑修面无表情,声音中却透着讥讽:“我们大乾的法,管不到你们蛮子。”
郑修心中却有几分惊讶。那日在香满楼中大闹的蛮子,说着他们的语言。可少女一开口,口音上听起来,竟和大乾百姓无异,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狼王之女、北国的公主,一般人真无法分辨她是北蛮还是大乾人。
北蛮中有人熟悉大乾的文化?
郑修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蛮子”一词,属于是大乾人对北蛮诸国的“蔑称”,郑修当着北国公主的面说出这个词,分明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人了。
可北国公主却仿佛没听见那般,让郑修更加肯定,对方是有备而来。
“月玲珑远渡荒原,来到大乾,为和平而来。”月玲珑低着头道,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如飘在云端,带着一股捉摸不定的味道:“月玲珑盼望王爷可不计前嫌……”
“既然见了,那就滚吧。”
郑修粗暴地打断月玲珑接下来的说辞,拂袖转身,正欲离去。
噗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二娘惊呼。
郑修回头一看,月玲珑竟倒在雪地中,昏死过去。
“……”
“好烫!”二娘一探月玲珑的额头,惊呼道。
郑修无动于衷,看着二娘反问:“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从二人对话中,二娘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瞬间就明白了郑修心中的纠结与不快。
犹豫片刻,二娘柔声道:“修儿,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她身份特殊,这般严寒,若将她置之不顾,二娘也是于心不忍。”
“随你吧。”
郑修走进院子,吹了几哨。很快吱吱几人便披着大氅走出,手忙脚乱地将月玲珑抬入客房中。
“看紧了,小心些。”
二娘心地善良,不做他想。郑修却怀疑这般“晕倒”的戏码也是对方作出的苦肉计,不为所动,反倒叮嘱下属将客房重重包围,盯紧了。
回到房中,凤北俨然入睡。
看着凤北那露在被子外头光洁的肩膀,郑修替凤北掖了被子,早已没了旖旎的心思。
郑修一宿没睡。
翌日一大早,庆十三打着呵欠在庭院中扫雪。
“人走了。”
一看见郑修,庆十三便屁颠屁颠提着扫帚走上前,乐呵道:“挺懂事的小公主,知道老爷您不待见她,一大早天没亮,老老实实走了,话也没留。”
郑修面无表情地瞥了庆十三一眼。
庆十三立即闭嘴,收起嬉皮笑脸,三根手指并起朝天:“庆某与北蛮不共戴天!”
“行了,在我面前不用装。”郑修在屋檐下坐下,不远处小猫趴猫窝里,懒洋洋地等着早餐炸鱼饼。郑修朝小猫招招手,橘猫翻了一个白眼,没炸鱼饼没门,不理他。
庆十三摸了摸烟杆,没抽,抬头望天。天边泛起一丝瑰丽的朝光,艳红似火。
“一眨眼,二十年了呀。”
庆十三话中有话。
“庆批,这件事,你如何看?”
庆十三咧嘴一笑,琢磨着郑修的心思,小声问:“老爷你问的是,郑将军……还是联姻?”
郑修点了点头,没回答。
庆十三懂了,笑着回道,神情多了几分唏嘘:“今时不同往日了呀。我记得许多年前,世道很乱,咱们那行,说好听的就是捉刀人,专拿恶人人头领赏。可说白了,就是一寻仇的活。世道好了谁去当恶人呀?还不是被那世道逼的?今天你杀我爹,明天我杀你全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过了几年又从不知哪里冒出个亲戚,天涯海角地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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