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为了治病,什么办法都用。
各种偏方,求神拜佛,还有戒食的,行善的,甚至吃土吞金、割肉放血,莫要觉得可笑,都是人对生命的珍视和面对死亡的挣扎罢了。
偶尔听说有些村落本与外界不通,不知为何,却也有人染了病。
有说是风吹来的病症,有说是有人晚上偷偷出去又回来,又说是别村得病死了的人没有埋好,坟被野狗刨了,还有人说是妖鬼为之。
常常听到蔡神医的传闻。
越往前走,便越孤独。
进不了城,即使在村庄路上遇见行人,也很少有人愿意和他们交流,世界好似都因此变得寂静了许多。
很快入了冬月。
进入归郡的第七日,夜晚。
一个叫做吴家村的村庄。
天色朦朦胧胧,整个村庄都是咳嗽声,一个眼睛里布满血丝的老者与年轻道人相对而站,奇妙的是,反倒是身患疫病的老者更害怕一些。
几丈开外,一名剑客看着这方,身后一黑一红两匹马安静站着,脚边一只穿着灰布麻衣戴着兜帽的三花猫亦远远的观察着这方。
“须得与老丈说好,灵药化成的水,可不见得能治得了病,最多让没得病的人喝了,不那么容易被病传染。若是已经得了病的人喝了,最多也就好受一些,多活一些天,每天一碗,喝多无益。”年轻道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远处狗的呜咽,“若是与蔡神医的药合起来用,说不定对得了病的人也有些治疗效果。”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村正连连躬身,诚心道谢。
其实凡人哪里能一下辨得清什么药有用?什么药没有用?
只是平民亦有真情。
此疾药石无医,九日几乎必死,传染性又很厉害,有时都不知晓是从哪来的,常人连走进村子都不敢,就是没听见咳嗽,在路上遇到人,都得远远的避开,若听见咳嗽,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哪有人明明知晓半村病患,又见自己明显患了病,还敢来与自己说话的?
不仅说话,还送来了药。
人们常说,病急乱投医,其实这不止是一种行为,还是一种心态。
人家愿意冒险送药来,就是毫无作用,也是菩萨心肠,若真有一点用,便真是神仙下凡了。
何况凡人这水只喝了一口,便已觉得昏胀欲裂的脑子好了很多。
就这一点,已是帮了大忙了。
“若是与蔡神医的药合起来吃没有用,请莫要见怪。”道人继续说道,“若是有用,便是幸事,功劳该属蔡神医。”
“多谢先生。”
“不必客气,只再问村正一句,蔡神医今日从此离去之后,是往哪边走了?”
“听说是往北边去了。”
“多谢。”
宋游与他道谢,便上路了。
旁边的剑客与猫儿这才跟上,村正则连忙后退,用布捂住口鼻,目送他们远去。
暮色下一行人沿村走过。
村庄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死气,仿佛比这晚间暮霭还要浓重三分,不知这段时间死了多少人,又不知过几日又将有多少人死去。与死气暮霭相映衬的是浓重的臭味,死亡真是一件毫无尊严的事。
宋游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左右看。
三花猫迈着小碎步,跟在道人身边,也跟着扭头往左右看,眼中一片清明。
“吱呀~”
忽然一扇大门被打开了。
“小先生。”
一声呼喊传来。
宋游停下脚步,转头一看。
一瞬间此处的风都静止了。
站在门口的不知是谁家的老妇人,即使用布捂着口鼻,也看得出已经满面皱纹了,一身衣衫破破烂烂,又脏兮兮。在这北方乱世之中,恐怕本身活着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却又偏偏遇到这瘟疫。
只见她与宋游隔着一个院子站着,满眼血丝,面色苍白如纸,头发掉了大半,黄昏之下,一时分不清是鬼是人。
九日疫怕是已到了七八日了。
宋游注视着她,沉默片刻,这才问道:
“老夫人有何事?”
“咳咳……”
老妇人一边习惯性的咳嗽,一边抬眼看他,不敢往前迈步:“先生是有本事的,我不求先生救命,救也救不活了,只是咳咳,听说人死了会变成鬼,去阴间,想问问小先生,是真的假的?”
“也许。”
宋游想了想才答道。
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行礼离去。
满地咳嗽声,伴随痛呼哀嚎与哭泣,此起彼伏。
乌啼不断,犬泣时闻。
人含鬼色,鬼夺人神。
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可其实分不清是人是鬼的,又何止是人,连鬼自己也分不清楚啊。
宋游行至村口,回首仍旧叹息。
只请诸位先行,莫问归途何处,人生酸苦至此,天地又有何不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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