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四顾剑此时的身体僵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冷漠说道:“费介在剑庐里呆了一年半,然后就出海了。”
范闲的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惘然之意,城主府时看到四顾剑的伤势,他就已经动了疑,本以为费介先生还悄悄地躲在剑庐里,没有想到先生早已经离开了。
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中,除了奶奶和五竹叔这两个亲人外,费介先生是他见到的第一位长辈,第一位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人,虽然是个怪人——范闲和费介在一起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师徒二人,却是格外亲近,是一种用尸体和毒药炼成的亲近。
费介先生真的出海了,只怕这一生再也不会回到这片大陆了,范闲的心里忽然觉得凉凉的,淡淡哀伤涌起,想着以后父亲,陈萍萍,甚至是皇帝老子也许都将一个个地离开自己,剩下自己孤单一个留在这个世上,这真是种令人难以承担的悲哀。
“费介和叶流云一起出的海。”四顾剑又吐露了一个秘密。
范闲沉默许久,自大东山之后,叶流云只是养了两个月的伤,便又和以前的几十年一样,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甚至连叶重和叶灵儿都不知道。只不过庆民臣民都习惯了这位大宗师如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没有人太过在意。
出海?去新的大陆?范闲有些难以自抑地苦笑了起来:“大家伙儿走的倒都是蛮干脆。”
“叶流云在山上被我刺了一剑,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初的水准。”四顾剑躺在床上,很平静地说着,一点骄傲和暴戾都没有,“费介跟着他一起出海,可以照顾一下他的伤势,叶流云的那双手,可以保护一下费介,这两个老东西,活的倒是潇洒。”
范闲站起身来,沉默片刻后望着他说道:“我大庆与东夷城的谈判还在继续,你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说定。那些诸侯国的王公贵族们肯定还有反弹,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也控制不住这些问题,到时候我可能会施些辣手。”
“这和我无关。”四顾剑瘦小的身躯被埋在棉被之下,看上去煞是可怜,“你和我说这些,咳……咳……是不是要离开了。”
“我要暂时回京一趟,然后再回来处理后续的事宜。”范闲点了点头,向着屋外行去,待他的脚步忽然踏在门槛上时,忽然开口说道:“陈萍萍究竟让费介给你带了什么话?”
四顾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根本没有回答。
范闲就在门槛处转过身来,眼中满是忧色,继续问道:“苦荷要延陈萍萍的命,陈萍萍要延你的命,你们这些老家伙,何必熬的这么苦?有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老院长居然会选择这样一条道路,这太不符合他的审美观念了。”
“我也很吃惊。”四顾剑很难听地笑了起来,“那条老黑狗明明一直对庆国皇帝忠心不二,为什么要帮我保命,难道他就不怕我戮穿悬空庙的事情?”
范闲没有开口发声,在心里有些黯淡地想着,那个老跛子想的东西,只不过是在利用人性罢了,这是何等样凄惨而痛楚的谋划。
“三年前京都谋叛之前,院长中了毒。”范闲忽然低头说道:“那人是你们东夷城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走开了房间,走出了这间死气沉沉,却又杀意十足的房间。他站在剑庐正中间的那个大坑旁边,抬头看天,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天上白云飘着,圆圆明亮的太阳就在那抹长云的尽头,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燃烧着的大笔,在蓝天上涂划着刺眼的图画。
燃烧着自己,照耀着他人,这宇宙本就是黑暗的,但它的眼里却容不得一点黑暗,拼命地燃烧着时光开始时的燃料,想要将隐藏在星辰后方的黑暗全部照出来。
范闲站在剑坑之旁,深吸一口气,体内两个大周天缓缓流转着,天一道的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而将自己的霸道真决提到了极致的境界,体内的真气充盈,激荡得他的衣衫在无风的环境中猎猎作响。
似乎无穷无尽的真气沿着他的臂膀,向着他平稳的手掌上送去,缓缓地释放出来。
这一种真气运行法门,不是所有人都会的,是当年范闲为了爬山崖而想出的无用手段,只是他练了二十年,练的已经是纯熟无比。真气释出,随心意而动,十分自然,当年一个有趣的主意,谁会想到在很多年之后,竟会有这样的作用。
范闲立于剑冢之旁,双臂向两方展开。
坑内那无数把剑枝开始叮叮作响,似乎感觉到了这股真气的感召,不停地颤抖起来。
一只式样简单的剑,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力量,剑尖悲鸣着,挣脱了剑庐坑底的黄土,以及那些四顾剑扔进去的烂纸条,垃圾,飞了起来,飞入了范闲的手中。
范闲静静看着手中握着的这把剑,与自己惯常使用的大魏天子剑做着比较,发现确实一点也不起眼,不由苦笑了一声,说道:“也是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