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鲤心脏一跳。
好么,遇到行家里手了。他沉吟片刻,空洞、茫然的眼眸中精光闪烁,原本浑浊的眸子骤然变成了两点寒星,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旋,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好似有一柄利剑朝着自己挥了过来,顿时浑身尽寒。
李魁胜距离最近,看得最清楚,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完全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老叔儿,我眼睛,前几日就已经好了。”刑天鲤极其抱歉的向李魁胜笑了笑:“只是,你让我怎么解释呢?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这眼睛是瞎的嘛。这种事情,不好解释。”
“我还说,等我们去了平海城租界,找了洋鬼子大夫看了眼睛,再说我眼睛好了的事情。”
“今日却是被人点破了!”刑天鲤向相柳白蝰拱了拱手。
相柳白蝰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罢了,还说可以卖你一个人情。相柳氏秉承相柳血脉,太古三家中,堪称最擅长用毒的就是我们。还说治好你的眼睛,让李魁胜不得不跟着我卖命呢。你居然已经自行痊愈,却是少了个手段。”
摇摇头,相柳白蝰看向了又惊又喜的李魁胜,沉声道:“李魁胜,你听我说。白蚨他们的手段,太粗糙。白莲教内的其他人,都是一群烂泥,办的都是什么事?”
“前些日子,他们用的手段太下作,各种威逼利诱,实在是太小看了你李魁胜。”
“但是呢,你听我说。”
“白莲教内,现在有几伙人。”
“一些人呢,是当年旧军官出身,什么老孙,老罗他们,你都认得。这些人,胸无大志,有奶就是娘。你给他们金子银子,给他们刀枪人马,再许诺一个高位,他们就能给你卖命。”
“这些人,没什么大本事。一些零碎小事可以交给他们,稍微上点难度的事,他们就做不好啦。这是一群恶狗,拿来撕咬普通百姓,是可以的。让他们去狩猎猛虎、狗熊,做不到。”
“一些人呢,是江湖帮派中人,他们呢,比起那些旧军官,更加不堪。他们愚蠢,愚昧,脑壳僵硬,封闭守旧。他们就是一群最好的炮灰,只要给他们大碗酒、大碗肉,大秤分金,大胸脯的娘们,他们什么都敢干。”
“但是除了最基本的打打杀杀,他们什么都做不好。甚至,他们连打打杀杀,都整得稀烂。说句难听的,给他们最好的枪炮,他们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最后一些人呢,就是那些有点野心的地主老财。他们啊,有点闲钱,读了些闲书,就觉得自己身有天命,应当做一番大事业。再被白莲教一忽悠,他们真敢破家破产的阖族入教。”
“但是他们也完全不知道,他们应该做什么,他们可以做什么。偏偏他们比起前面两伙人,他们有点脑子,他们总能整出一些歪主意。其中更有一些破秀才,那歪点子是又狠又毒。偏偏他们的歪点子,又遇到了前面那两伙莽货、蠢货!”
“所以,才有了他们在小龙湫镇屠杀渔民的事情。”
“所以,才有了他们莫名其妙炸掉巡检司的勾当。”
刑天鲤暗自点头,相柳白蝰说得极其精准,看看之前打交道的那些白莲教众吧。最初的虬髯汉子、黑面汉子,那就是两个蠢货;后来的两个白莲教香主,应该就是所谓的地主老财罢,收买官府做得很熟练,但是手段也就那样。
至于那些帮派分子么,前后跑来小龙湫镇的那些团练,就应该是披上官皮的帮派分子了。果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米希尔就是在他们的保护下被正面击杀,靠他们根本不能成事的。
李魁胜沉声道:“总教头是想要说,您和他们不同?”
相柳白蝰讥诮一笑:“你拿他们和我比?不要忘记,你们都算是我的学生,如果我就是他们那档次的混蛋,你觉得,你们这些学生,又算什么?”
李魁胜抿了抿嘴。
“当年,你为什么要考入新党成立的新军军官学堂?”相柳白蝰背着手,很严肃的问李魁胜。
“为了……”李魁胜张了张嘴,他眸光一阵迷离,显然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往事。
“你出身地主之家,算是地方豪族。”相柳白蝰轻声道:“你若是安分守己,一辈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找一群女人,生一群娃儿,舒舒服服的就能过完一辈子。”
“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李魁胜嘟囔道。
“是啊,你不想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你考入了新军军官学堂,还是成绩最好的尖子生。你从学堂毕业,加入新军,还从家中捣鼓了一大笔钱,捐给了新军充当军费!”相柳白蝰沉声道:“你几乎掏空了自家家底,气得你爹一命呜呼!”
李魁胜的面皮一阵红白不定。
“有了你,还有了和你一般的那群学生,倾家荡产捐助的军费,新军的海军,才有了‘四定’、‘四威’八大主力舰。才有了三十万黑婆罗洲远征军,才有了新政最如火如荼最风光的那些年。”
刑天鲤听得是心潮澎湃。
他目光森森,看着李魁胜——自家老叔儿,从未说起过当年的事情。但是仅仅听相柳白蝰的这番话,就知道,李魁胜当年,曾经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做出了多大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