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嗤笑道:“照你这么说,曹慈跟陈平安之外,大伙儿都别习武学拳了。”
稚圭的这四位水府扈从,一仙人,两玉璞,外加一位山巅境武夫。
除了人族修士,此外既有鬼仙,亦有妖族,不过都在文庙那边录档和勘验过身份了。
年轻男子坐起身后,想起一事,“剑气长城那间酒铺的青神山酒水,花了大价钱,还拖人情,好不容易才买到手一壶,结果喝得我都要怀疑人生了。”
难不成之前青神山酒宴的酒水,都是假酒不成?
魁梧汉子点头道:“确实难喝,喝劣酒不怕,就怕喝假酒。搁我,得站在药铺门口才敢喝。”
言语之间,汉子习惯性伸手掏了掏裤裆。
妇人瞪眼埋怨道:“恶心不恶心,你这个臭毛病,就能不能改改?”
魁梧汉子瓮声瓮气道:“改不了。”
他还有句最让宫艳受不了的口头禅,“老弟莫抬头,咱哥俩就没那艳福没那命。”
一行人,妇人名为宫艳,昵称阿妩,她是扶摇洲本土修士,还曾是一座老字号宗门的女子祖师爷,只是一场仗打完,如今算是无家可归了。
宫艳对那山水窟的境遇,颇为幸灾乐祸。后来她还曾在那边,认识了一位复姓纳兰的女子剑修,外乡人,境界不明,可能是元婴境,对方自称来自倒悬山水精宫。
双方做过几笔大买卖,那位当时负责住持山水窟事务的外乡剑修,是个败家娘们,约莫是在中土文庙那边有关系,竟然胆敢公然贱卖家当,宫艳来者不拒,就跟去街上扫货一般,收获颇丰。
老人名为李拔,家乡来自金甲洲,道号焠掌,曾是金甲洲完颜老景的忘年交好友,一心向道,担任过一个山下大王朝的国师,只是先后辅佐三任皇帝,都不堪大用,尤其是最后一位才华横溢的亡国-之君,竟然与国师李拔职掌的那座青章道院上奏,打算册封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
等到浩然天下的水神走镖一事暂告段落,主人王朱承诺过他们,事后可以各凭意愿,去择良木而栖,比如其中两人,打定主意在水府长久修行,另外两位,就打算去宝瓶洲大骊陪都那边落脚,因为他们对那位藩王宋睦,颇为看好。
一道雪白身形,宛如一抹白云坠落荷塘,踩在一株碧绿荷叶上,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伸长脖子,望向那个坐在蚱蜢舟中间的俊美男子,嘴上嚷嚷道:“哎呦喂,这不是那位曾经大名鼎鼎的、喜欢‘白骨卧松云’、自号‘江东酒徒’、自称‘我志天外天’、扬言要‘除心牢、守心斋、作心宫’、传闻一个呼吸唏嘘便能接引风雨云雾雷霆、然后因为争抢钓位差点被张条霞打死的玉道人黄幔嘛?”
白衣少年双手叉腰,“容我喘口气,累死我了。”
这位不速之客,直愣愣看着舟中四人片刻,然后白衣少年就转头望向岸边一处水榭,笑嘻嘻问道:“在这咫尺之地,有幸得见如此多的世外高人,小陌先生,你说说看,这叫啥?”
水榭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黄帽青鞋的文弱书生,手持绿竹杖,闻言笑答道:“大概能算是不出门庭大有野景,相从里巷定见高人。”
坐在那边的黄幔,不曾想自己竟然被人一口气揭穿老底,笑眯眯问道:“你是哪位?”
他施展了数重障眼法,隐姓埋名百余年,照理说,不该被人一眼看穿身份。
舟中四位奇人异士,只听那白衣少年一本正经道:“我是东山啊。”
崔东山偏移视线,望向那老者,一脸中药味,苦相得很,满脸讶异道:“唉?这不是流霞洲的国师李拔吗?是了是了,肯定是被那个极为敬重的完颜老景伤透了心,再不愿留在家乡那伤心地。搁我,也要换个地方散散心。”
崔东山突然从雪白袖中摸出一物,再一个金鸡独立,手持照妖镜,高高举起,瞄准那妇人,“呔!妖怪鬼魅哪里跑,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不管用?白衣少年微微皱眉,将古镜收入袖中,再从袖子里摸出一把新的,一个蹦跳,更换位置,身形横移,落在旁边一张碧绿荷叶上边,腾空之时,一个抛起古镜,换手接住后,大喊一声“定身!”
之后又取出两把古镜,浩然天下最著名的四种照妖镜,都被那个白衣少年显摆过了,其中两把,由龙虎山天师府和符箓于玄所在宗门炼制而成,其余两把,分别是金甲洲统称为“山镜”的规矩镜,以及大龙湫的水镜,后两者,分别汲取炼化日精、月华,各有所长,山镜杀力大,破障快,水镜更能寻找出精怪鬼物的踪迹,无所遁形。
蚱蜢舟上四位,面面相觑。
尤其是那个被针对的宫艳,更是哭笑不得,自己一行人是摊上了个脑子有病的山上仙师?
等于是转了一圈再回到原地的白衣少年,悻悻然收起照妖镜,“哈,误会误会,怨这位姐姐太过漂亮了,江湖老话说那山中偶遇,不是艳鬼就是狐怪。”
溪蛮望向老人,李拔点点头,可以出手,掌握好分寸,看看能否一探究竟,试探出对方的道行深浅。
魁梧汉子身形暴起,小舟周边的荷塘水位骤然下降,远处湖水激荡,水路层叠高涨,往岸上蔓延而去,唯独黄帽青年所在的那座水榭,未受影响。
九境武夫的溪蛮,一肘打在那那白衣少年的额头上,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如箭矢倾斜钉入水中,片刻之后,白衣少年在远处探出头颅,抹了把脸,凫水过后,伸手抓住一株随水摇晃的荷枝,再扯住一片倒向自己的荷叶,翻转身形,跃上了叶面,跳脚大骂道:“贼子,胆敢行凶伤人,这事没完,你等着,我这就去喊人,有本事别跑……”
崔东山蓦然停下话头,一脸的自怨自艾,跺脚道:“不曾想我还是活成了当年自己最讨厌的人,我如此作为,像极了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再被大侠按在地上打、起身后就只敢跑,一边跑路还要一边与人叫嚣撂狠话的纨绔子弟?!”
溪蛮聚音成线,提醒其余三位,“点子扎手。”
妇人瞥了眼黄幔,冷笑道:“玉道人,这都能忍?”
黄幔笑道:“小心别阴沟里翻船,我可以再忍忍。”
小陌远远看着那场闹剧,没有半点要掺和的意图。
他只是自家公子的死士,何况这位崔宗主,作为公子的得意门生,也用不着小陌来担心安危。
崔东山望向那位体态丰腴的美妇人,从袖中重新摸出一把铭文“上大山”的规矩镜,“唉?这位姐姐腰间所悬古镜,好生眼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宫艳无奈道:“这厮好烦人。”
小陌斜靠亭柱,提了提手中行山杖,“劝你们别乱动,杀心易起,覆水难收。”
白衣少年好像找到了靠山,双手叉腰,大笑道:“听见没,听见没,我叫小陌先生说了,要你们老实一点,规矩一点,收敛一点,还要与我说话客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