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好人山主,正跟人谈笑风生呢,估摸着这桩送上门来的生意,是十拿九稳了!
又有一位剑修化虹而至,落在桌旁,崔东山看热闹不嫌大,抽了抽鼻子,眼神幽怨道:“米首席,这位吴老祖,方才破口骂我们小米粒脑袋不灵光呢。”
米裕原本还面带微笑,闻言瞬间脸色阴沉,盯着那个满脸呆滞的……吴老祖,“哦?那就是元婴的境界,飞升的胆子,聊完事,就给自个儿找块地去,挖个坑。”
周米粒瞧见了米裕,悄悄抬起手,勾勾手,余米余米,来这儿来这儿,好人山主在跟人谈买卖呢,咱俩不是这块料,都不掺和。
米裕脸色又变,眼神温柔,走向屋门口那边,期间转头看了眼张直和吴瘦,张直还好,依旧神色自若,吴瘦只觉得如坠冰窟。
张直喝完碗中茶水,转过身,笑着提起手中白碗。
周米粒赶忙拎着火盆上边的炉子,飞奔到桌旁,接过茶碗,倒了七八分满,再递还给那位张先生,张直就又与小姑娘道了一声谢,笑道:“下次煮茶待客,取水需有讲究,我是无所谓,风餐露宿惯了,只要能解渴就是好茶,但是好些山上仙师嘴刁,一喝就能尝出滋味高低,哪怕表面不说,心里却要犯嘀咕,只是将就而已。以后煮茶之水,不如从山中清泉汲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座旧山岳中,都有不错的水源。”
喝茶有这讲究?真是这样么?周米粒看了眼好人山主,陈平安点点头,黑衣小姑娘立即笑容绽放,与张先生道谢,“受教!”
张直喝了一口茶,笑道:“落魄山果然不一样。”
张直双手捧住茶碗,笑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张直,洛阳木客出身,坏了祠堂祖训,就被谱牒除名了,在山下做点小本买卖,积少成多的路数,比不得范先生的深谋远虑和刘财神的家大业大。旁边这位,吴瘦,道号灵角,曾是宝瓶洲包袱斋分部的负责人,吴瘦只盯着算盘和账本,从不抬头看长远大势,唯一的功劳,就是误打误撞,为牛角渡留下了那些建筑,如今归属落魄山,实属万幸,这么些年,与各洲包袱斋同行碰头,唯独此事,可以让吴瘦挺直腰杆说话,吹几句不打草稿的牛皮。”
吴瘦满脸苦涩。
主人极少这么与人言语的,何况先前还专门告诫自己,不许提及牛角渡一事。
不过张直最后几句,倒也不算什么虚情假意的场面话,吴瘦确实经常与同行炫耀此事,只是稍微更改了事实,说自己与那位年轻隐官当年是怎么相识的,如何相逢投缘,称兄道弟,那会儿的陈平安还只是个窑工少年,但是我吴瘦何等眼光,一瞧就看出对方的不简单,酒桌上,撂下一句我觉君非池中物,陈平安那会儿都不信呢,只是与自己敬酒,干了一大碗……说得多了,说到最后,吴瘦自己都快信了。
不要觉得这种低劣手段如何滑稽可笑,生意场上,还真就有可能换来真金白银。
陈平安说道:“桐叶洲这边,我管不着。”
张直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吴瘦低下头,擦了擦额头汗水。
至于是不是做样子给人看,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
张直也是直爽人,直接问道:“敢问陈先生,除了你们青萍剑宗,在这桐叶洲地界,能说上话的势力,有几个?”
崔东山晃着白碗,“消息这么灵通,是玉圭宗那边,还是大泉王朝户部,走漏了风声?”
陈平安喝完茶水,笑道:“如今管事的,是崔东山,你们聊你们的。”
起身告辞离去,走向屋门口,陈平安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笑道:“不用继续帮忙添水了。”
米裕双臂环胸,背靠墙壁,始终盯着那个吴瘦。
陈平安没好气道:“嘛呢,眼神能杀人啊,我怎么不晓得剑仙这么牛气。”
米裕笑容尴尬。
进了屋子,陈平安与裘渎、胡楚菱笑着打过招呼,坐在屋内一只火盆边,伸手烤火取暖,犹豫了一下,说道:“小米粒,刚才有人觉得……嗯,反正说了些不是什么好话的混账话,凑巧被我听着了。”
小米粒挪了挪小板凳,靠近好人山主,伸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说道:“不是那个张先生,对吧?”
陈平安笑着点头,“是那个叫吴瘦的胖子。张先生还是很喜欢你的。”
小米粒一下子眉眼飞扬起来,“哈哈,猜中了,我就知道不会是张先生!”
黑衣小姑娘摇头晃脑,肩膀一起一落的,还蛮开心,好像吴瘦的看法,不管说了啥,已经被她忽略不计了。
小姑娘光顾着开心了。
就像她经常一个人在落魄山崖畔看风景,不开心的事儿,就随云飘走吧,开心的,如鸟雀停枝头,留下做客吧。
陈平安就要忍不住站起身,这下子反而轮到米裕慌了,咳嗽一声,“隐官大人,实在不行,还是我出手吧。”
周米粒伸手,轻轻拽住好人山主的袖子,摇摇头,咧嘴一笑,好像在说,在自己家里呢,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小姑娘挠挠脸,又开始与好人山主窃窃私语,说自己与裴钱,也会在背地里说岑姐姐是憨憨嘞。
陈平安笑着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右护法说了啥,我怎么没听清楚,不知道,记不住。”
周米粒,“哈!”
好人山主,“哈哈。”
周米粒,“哈哈哈!”
好人山主,“你赢了。”
米裕看着隐官大人,唏嘘不已,也就是隐官大人不沾花惹草,不然自己加上周首席,都不是对手吧。
陈平安转头怒骂道:“滚你的蛋。”
米裕愣了愣,奇了怪哉,隐官大人怎么听到自己的心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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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一张饭桌上,坐着朱敛,陈暖树,化名谢狗的貂帽少女。
谢狗感叹道:“朱老先生,我还以为你们落魄山,以隐官大人的能耐,得有大几千号人马呢。”
剑修几十上百个,练气士来个数百号人物,纯粹武夫几千人,再加上些外门弟子、杂役奴婢啥的,年轻隐官一声令下,指哪打哪,有事没事就去大骊京城耀武扬威,逛荡一圈。
实在没想到,落魄山上就这么点人。
小陌也真是的,半点气力都不肯出,估计还是懒。
他们这拨老不死,她跟小陌,加上那个名字都没想好的无名氏,都是不差的,不过都是独来独往,至于那个满身宝贝的离垢,还有那个胸脯大的婆姨,也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但是其余王尤物几个,都是肯定会重新开宗立派的,呵,鸟样,杀力不够法宝凑,本事不高喽啰多。
朱敛笑道:“其实还有一座莲藕福地,加上那边,人就多了。”
谢狗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夹了一大筷子菜放入嘴中,含糊不清道:“那也能算人?加在一块儿,能顶个玉璞境使唤吗?”
陈暖树闻言,只是默默低头嚼着米饭。
朱敛笑容如常,“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虽说各有各命,不管怎么说都是命。”
谢狗哦了一声,只是下筷如飞,心不在焉敷衍一句,“有理有理。”
之后暖树收拾碗筷,去了灶房。
朱敛笑着提醒道:“谢姑娘,以后就不要随便试探人心了。”
“我们落魄山,虽说规矩不多,但是为数不多的几条规矩,不管是谁,自家人,或是客人,都得稍稍在意几分。”
“谢姑娘是新来驾到,所以我得把这个理儿说清楚。”
谢狗打了个饱嗝,咧嘴笑道:“晓得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道理我懂!”
她站起身,走出屋子,“散步散步,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呸,是活到九万九!”
朱敛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不懂装懂不可怕,就怕懂了却假装自己是在不懂装懂。
归根结底,这个只是来找小陌的白景,还是不觉得这座落魄山当真吓人,所以除了小陌,没有什么是值得白景真正上心的。
哪怕是看门人的道士仙尉。在白景眼中,可能只能算半个?
谢狗走出宅子后,扯了扯嘴角,可惜了,朱老先生学问再大,到底是读书人,规矩多了点。
之后谢狗就开始闲逛落魄山诸峰,比如会去竹楼那边,趁着粉裙女童打扫一楼屋子的时候,她就若无其事,径直跨过门槛,走进去看几眼。当时正在忙碌的暖树,只是停下手上的活计,等到那位谢姑娘离开屋子,暖树最后也没说什么。谢狗又去了后山那边,坐在屋顶上,看着俩年轻男女在那边练拳,等到两人察觉到屋顶上的不速之客,立即停下走桩,满脸疑惑望向那个貂帽少女,谢狗只是伸出手,示意继续练你们的拳,当自己不存在就是了。
谢狗就这么晃悠了几天,去了山顶,趴在栏杆那边发呆,她还在霁色峰祖师堂门外的广场上,转悠了一圈。
这天暮色里,仙尉打算按时收工了。
仙尉一般都是去山上老厨子那边蹭吃蹭喝,但是偶尔会给自己开小灶,亲自下厨,这就叫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主要是仙尉觉得去朱老管家那边,登山下山,往返一趟,有点麻烦,耽误自己看书,读书人不多看点书,能有什么出息?!
仙尉一般是看门到戌时,就准时拎着竹椅回大风兄弟的宅子,不怠工,也绝不多待,反正如今落魄山也没啥外来客人。
一寸光阴一寸金,多读一本书,哪怕是多翻几页书,都是增长一份学问呐。
今天仙尉刚要收起竹椅,就看到那个头戴貂帽的少女走下山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仙尉便双手插袖,站在原地,打算跟这个小姑娘随便聊几句,再回宅子继续看书。
仙尉等她临近山门口了,笑着打招呼一声,问道:“这是学岑姑娘练拳呢?”
谢狗一路晃荡到山脚,揉了揉貂帽,摇摇头,“学啥拳,不晓得咋回事,可能是哪句话不小心说错了,这不就惹恼了朱老先生,算是把我赶下山了,发配到骑龙巷那边的一个店铺当差。”
仙尉大为惊讶,朱老管家那么好的脾气,谢姑娘你是造了多大的孽、作了多大的妖,才能让朱先生都觉得不顺气?
仙尉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谢姑娘,在咱们山上,一向是言语无忌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帮你复盘复盘,找到了纰漏所在,大不了我陪你一起上山,去与老厨子道个歉,认个错,就可以继续留在山上了。”
谢狗直愣愣看着这个身穿棉布道袍的“假道士”。
这厮除了头顶那支木簪,真是怎么看都不是那个道士啊。
这要是被那个神出鬼没的王尤物找着了,小陌又不在山上的话,还不得落个嘎嘣脆的下场?
仙尉笑道:“谢姑娘,认个错有多难,千万别觉得丢面儿,不至于。”
谢狗眨了眨眼睛。
莫不是个傻子吧。
自己跟小陌在内,他们这一小撮差不多道龄、辈分的,撇开杀力和防御各自前三甲,其余那几个老废物,其实按照一般修士的计算法子,也没有那么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