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略显昏暗的巷弄里,她只看到一张黝黑的脸庞,和一双明亮的眼眸。
海上生明月。
蔡金简先是眼前一亮,随即泛起些女子天生的怜悯情绪,最后她那双丹凤眼眸中,一点点褪去那些可惜,她愈发笑容灿烂,恍然大悟。
斩却心魔,正是机缘。
需知近佛远道的云霞山一脉,自开山鼻祖云霞老仙起始,就始终推崇一个观点:每次缘起缘灭,即是一次渡劫。
当然,这渡劫之法,并无定理定数定势,一切需要当局者自行解谜破局。
比如当下的蔡金简。
她觉得找到了需要镇压降伏的心猿意马,正是那个看似无辜、实则障碍的少年。
于是她再次抬起一只手掌,覆盖在少年心口上,轻轻一按。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快若奔雷。哪怕少年有意识向后退出半步,仍是敌不过高挑女子的出手。
苻南华死死盯着那个诱人心魄的婀娜背影,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旖旎涟漪,反而杀意腾腾,几乎要凝聚成一副铁石心肠,他刻意掩饰自己的杀机,故意大声怒道:“先前你手指轻弹少年额头,使得他接下去常年疾病缠身,如此惩戒一次,就够了!为何还要,蔡金简,你是不是失心疯了?难道真想为了个贱种,连大道机缘也不管不顾?!”
蔡金简置若罔闻,苻南华放低嗓音,恢复世家子弟雍容气度,啧啧笑道:“堂堂云霞山蔡金简,跟一个市井少年斤斤计较,传出去,不嫌丢人?”
蔡金简转过身,笑道:“这条小巷真是与我有缘,哪里想到这都能让我捞到一份机缘,虽然不大,可蚊子肉也是肉,好兆头啊。我对那个叫顾粲的少年,更有信心了!”
苻南华愕然。
难不成这娘们当真有所顿悟?
蔡金简抬起一只脚,看到那份不堪入目的恶心污秽,笑呵呵道:“真是走狗屎运了。”
宋集薪脸色阴沉不定,看不出心思变化。
无人关注的婢女稚圭,站在原地,寂静无声,某个瞬间,她眼眸当中,浮现出两双淡金色的眼瞳,一眼双瞳。
苻南华隐约间心生模糊感应,猛然间转头,快速张望,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最后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女丫鬟,也无不妥之处,他只好将这股不适感,当做是蔡金简的所作所为,惹来了小镇上那位天人圣贤的凝视目光。
蔡金简心情舒畅,之前积攒诸多的种种凝滞念头,洪水决堤一般直流而下。
何止是小机缘?
若非内囊中空的云霞山,确实需要一件足够分量的“仙家重器”,用来镇住不断外泄的山门气运,她也需要以此来奠定自己下任山主的地位,不然的话,蔡金简恨不得立即离开此地,回到云霞山闭关十年二十年。
蔡金简走向苻南华的那个陋巷婢女。
身后少年问道:“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蔡金简头也没回,“小家伙,你想多了。”
少年沉默下去。
蔡金简回眸一笑,“你最多半年时间就要死了。”
少年愣了一下。
她柔媚笑道:“还真信啊,姐姐骗你的!”
陈平安咧嘴一笑。
蔡金简和苻南华这对仙家男女,几乎同时在心头冒出一个想法。
井底之蛙,山下蝼蚁。
蹲在墙头看戏的宋集薪,双手揉着太阳穴,脸色极其罕见的有些认真。
哪怕稚圭已经带着那位性情古怪的姐姐,去找鼻涕虫顾粲了,而那个一言不合就一掷千金当冤大头的年轻家伙,也走进了自家院子。
心思玲珑的宋集薪仍是蹲在那里发呆,天子卓绝的少年视线之中,有个清瘦少年,站在泥瓶巷当中,看了会儿高挑女子的背影,很快就收敛视线,走向自家院门,但是柴门久久不见推开。
宋集薪很讨厌的这种感觉,有个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在某些时候,就像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不搬,碍眼,搬走,嫌脏。
以至于苻南华在他身后的言语,少年也未听清楚。
这位老龙城少主,只得重复一遍,“宋集薪,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与你们大不相同?”
宋集薪终于回过神,转身继续蹲着,俯视着高冠风流、锦衣华服的苻南华,平淡道:“我知道。”
苻南华只得把已经跑到嘴边的一句话,强行咽回肚子,不过仍是有些不甘心,笑问道:“真知道?”
身世神秘的小镇少年,眼神冷漠,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们生死人,肉白骨,长生久视,道法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