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闻言点头,山上有些经久不衰的说法,除了用来赞誉剑修的“一剑破万法”,亦有“符箓是天,涵盖一切”。
山上修行的大门类里边,剑修与符箓修士是很特殊的存在。
不同于下棋、书法,门槛不高,剑修符箓这两脉练气士,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蓦然间,四周景色骤变,来到了一处山脚,而且是细雨朦胧的拂晓光景,曹溶也不觉得如何惊讶,道心不起丝毫涟漪,就当是陪着久别重逢的师尊一起赏景了,师徒双方,明明站立原地,纹丝不动,身形却快若登仙,曹溶环顾四周,猜测应当是一处形胜名山,天地之精华,仙山之灵气,道路两旁皆是古松,两人道袍被山色染成翠绿色,雨中隐约闻画眉、鸠声,此起彼伏。
山路间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似乎有达官显贵手捧圣旨,入山访仙而来。
曹溶凭借沿途崖刻,发现此地是全椒山,见一古貌道士,在种花读书处结茅修行,对他们二人视而不见。
似是一位上古地仙,滞留人间,再等数纪,便可以凭借积累阴功,解形飞升,只余仙蜕在山中。
陆沉继续道:“只是合道之后,道之高低、宽窄,已经不可以常理揣度,比如在夜间,或是在天外厮杀,必然是合道星河的于玄占优,若是在人间在白昼,吴宫主一旦重拾兵家身份,杀红了眼,会很可怕的。一般来说,只要某一方不心存死志,十四境就很难彻底杀死十四境,所以万年以来,山上格局一直是铁打的十四境,流水的飞升境。”
“十四一境,算账法子,与前边所有境界都完全不同。”
“与你们这些门外汉,终究没办法说清楚门内的真正光景。”
就在曹溶即将“一脚登顶”时,景色又变,双方站在了一叶扁舟中。
岸边桃花千百树,红云一片,间有白桃数株,花开如少女可爱。
碧湖如新磨宝镜,春潦未涨,水势较为温婉,小舟似在一幅山水手卷中行。
陆沉站在船头,手里多出一枝桃花,轻轻拧转,“等着吧,千年之内,十四境之间的厮杀,会越来越频繁。旧十四境的陨落,新十四境的纷纷崛起,都是大势所趋。”
“十四境修士,最为忌惮飞升境剑修。当然只是忌惮而已,不至于畏惧。仙人境剑修,可杀飞升境,不算太过稀奇。飞升境剑修,想要杀十四境,却是难如登天。但事有例外,比如先前在那艘夜航船之上,吴宫主面对一拨剑修的围杀,其中陈平安的合道剑气长城,宁姚的身负一座天下气运,都属于胡搅蛮缠的无理手,换成我在那条船上,也是不愿面对这种局面的,只说一个不小心,万一打着打着,就需要与老大剑仙对峙,挨上陈清都的一剑,搁谁谁不怕呢。”
这是曹溶第一次听闻这等秘事,只是不知吴霜降秘密潜入浩然天下,所求何事?总不能是为了试试看陈隐官、宁姚的分量吧?
还是说吴霜降要与陈平安和落魄山、宁姚和五彩天下飞升城联手,密谋共同对付白玉京?
远处一桥迤逦,湖面如一整块碧绿琉璃,小舟缓缓前行,泛起涟漪阵阵,若划琉璃立碎。
曹溶突然发现岸边桃林间,似有女子凝眸望向小舟这边,那女子身边站着一位神异出身的鹿角少年,眼神幽寂,双袖垂落,他们也分明看到了湖上小舟,双方对视一眼。
刹那之间,景象重新返回泼墨峰,陆沉笑道:“不过吴宫主当时愿意主动认输,自然还是他故意示弱了。他的夜航船之行,守株待兔,只是为了确定陈平安有无资格担任他的盟友,当然不会出死力气的。”
“世间出现了第一枚钱币,难道就是为了让谁更有钱吗?”
“佛门有六度,布施为第一。人间善男信女捐钱给寺庙,寺庙以财布施天下,这种流转的初衷,是使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说到这里,陆沉双指捻起身前悬空的“一截”酒水,丢入嘴里,“修道之士,如果道法纯以打架本领来定高下,有意义吗?”
曹溶点点头,“是不对。”
陆沉却笑道:“错了,人间道士,最早修行,不是为了打架,还能是为什么?”
登山只为登天,天翻地覆慨而慷。
陆沉又捻起那一截酒酿,转头笑道:“曹溶啊,不要总是这么愁眉不展,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况且你的仙人境底子打得这么好,如果不是为师故意坑你一把,凭你的道心和资质,早就是飞升境巅峰,修行路上运道再好几分,说不定如今都可以摸着合道的门槛了。说来说去,此事怪我。”
其实曹溶是个化名,这位灵飞观的开山祖师,道号“天瑞”。
此身之前,本名郑泽,出身杞地,是一个早已灭国的小国,爵位一降再降的微末之地,故而官史记录极少,唯一被后世说道的,恐怕就只有那个杞人忧天的典故了。“郑泽”曾是一位巡游天下的采诗官。
下一刻,他们来到了一条官道上,道路上有人骑马乘车,有人骑驴,也有徒步者,担柴汉和卖炭翁。
陆沉停步时,站在了一处驿站门口,曹溶观其匾额,名为筹笔驿。
陆沉说了件趣事,“被关禁闭八百年的玉枢城张风海,他已经离开了镇岳宫烟霞洞,你师尊的师尊,亲口答应他,只要赢下那场三教辩论,就可以脱离白玉京道籍。我来这边之前,他刚刚去了趟闰月峰,准备说服武夫辛苦,一起创立宗门,先前与张风海一同离开禁地的散仙吕碧霞,会辅佐他们,身边还有个暂时名声不显的师行辕,如果真被张风海谈妥此事,辛苦愿意出山,那么这个才四人的门派,不容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