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的披云山几乎跟落魄山同时收到了一封飞剑传信。
原来是桃叶巷那边的魏氏家主,魏本源,或者说是恢复本来面貌的道士王旻,书信一封寄到了老宅,大致意思,与朝廷承诺愿意主动献出那片神仙坟地界。魏氏家族是昔年骊珠洞天的大地主之一,比如福禄街李氏则拥有老瓷山那边的地契,卢氏至今还占据着龙须河与铁符江两岸的广袤田地。
王旻没有跟朝廷讲明缘由,不过大骊户部跟皇帝陛下都很清楚,这是魏氏提前给出的一份贺礼。
好事。
溪涧可爱,云雾清新,一路闲谈,倒也快意。
若无仙尉,郑大风还真不敢自作主张,随随便便揽事。
过了天都峰,到了落魄山,见那岑鸳机难得在山脚休歇,独自坐在桌旁发呆。
今天云雾奇重,由南边来,至此好像爬山,到了半山腰便力竭,渐渐凝为一片棉花似的云海。
郑大风松开推车把手,让仙尉师徒先将东西搬去宅子,自个儿去桌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揉着胳膊,打趣道:“岑师傅,真放心将那边全权交给温宗师啊?就不怕他误人子弟?”
如今岑鸳机跟郑大风都是跳鱼山莺语峰的教拳师傅,自从多出一个赖着不走的温仔细后,郑大风很多时候就干脆让温仔细负责传授武艺,那帮少年少女也认。尤其是自从上次陈平安现身莺语峰演武场,这些心气不低的孩子,就彻底乖巧了。何况温仔细在宝瓶洲的山上,本就名气不小。
用郑大风的话说,就是你们现在是学拳,才有机会听几句裴钱的指点,接触到温仔细这种宗师,等到哪天你们出师了,自己去山外闯荡江湖,别说是止境,再想要在路上见着个山巅境,都是登天的难事,运气好,才能碰着一两位远游境武夫。
岑鸳机说道:“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郑大风好似没话找话,“我听说啊,有头被白也剑斩尸解的中土大妖,飞升境圆满,化名周乎,道号‘美徵’,真身是啥,众说纷纭,有说是蝎子精的,也有说是狐狸的。可了不得,在那中土神洲,文庙圣人们的眼皮子底下,都可算是割据一方的豪雄,极深的地底下,拥有一座古怪异常的渡口,传闻可与黄泉路接壤。它的本命物是一把琵琶,论道龄,要比铁树山的郭藕汀还要悠久。浩然天下的‘妖魔鬼怪’,晓得吧,魔,当然是说白帝城的郑居中,鬼说的就是扶摇洲后山的杨千古,怪是形容竹海洞天的青山神夫人,打头的妖,就是这位美徵道友了。”
岑鸳机疑惑道:“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她一个纯粹武夫,与这些神神道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郑大风直勾勾看着岑鸳机,笑道:“怎就没关系了?”
岑鸳机皱眉说道:“有话直说,不用跟我打哑谜。”
郑大风说道:“道门尸解法,终究是下乘,算不得长生正道,假托外力的尸解,又要下一等,所以对‘外力’的要求就高了,周乎极为自负,眼高于顶,雷解之法,要找的话,当然就要找龙虎山天师,毫无悬念的不二人选,可惜双方并没有香火情,周乎既不肯低这个头,天师也未必愿意承担这份因果。”
“水解,倒是勉强可以找渌水坑的澹澹夫人,但是澹澹夫人的道力还不如周乎,尸解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说不定会保不住一副仙蜕,就此沦为大道无望的鬼仙,又会心有不甘。若选火解,当然就要找北俱芦洲的那位扛把子了,本来此解最为契合自身大道,折损道力最小,问题是好死不死的,周乎刚好与火龙真人有旧怨,周乎只是求份尸解,又不是一心求死,万一火龙真人只是嘴上答应,心中暗道一句,自己送上门来了是吧……”
“山解,又如何能够寻见神出鬼没的三山九侯先生呢。周乎也无胆识,去打搅这位德高望重、法力无边的前辈。”
“要说剑解,更是奢望。”
出海访仙,就算周乎侥幸找到得那座孤悬海外的岛屿,也注定无法见到那位人间最得意。
“可世事就是这般巧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周乎得偿所愿,终于还是剑解了。”
岑鸳机只当郑大风是在炫耀一些道听途说而来的学识见闻,由着对方好似天桥说书的絮叨。
郑大风笑道:“只缘身在此山中。”
岑鸳机见那郑大风的眼神有些不正经起来,便起身去往跳鱼山。
她在行走之间,浑然不觉,自己眉心处出现一粒金光,转瞬之间便蔓延整张脸庞,下一刻,岑鸳机神采焕发,身后拖拽出千百条金色游丝,之后那些交织成一个模糊人形的缥缈光线,便与岑鸳机脱离,清光皎然,刹那间生发出经络,气府,白骨,血肉,法袍,佩饰……
再一转身,已是女子。
珠圆玉润不说,只说面容之美,更是难以形容。
正是暂住在岑鸳机神魂中的大妖周乎。
得了山顶郑先生的一道法旨,它才敢破例现身。
郑大风对此毫不惊讶,朝她摊开手掌,懒洋洋道:“坐。仙尉道长和小米粒都忙着,就由我招待美徵道友了。”
周乎落座桌旁,风姿卓然。
郑大风朝她递过去一颗茶叶蛋,“道友尝尝?市井风味,价廉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