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所谓的金络青骢白玉鞍,吴王城却是嗤笑不已。
吴王城很怕大骊铁骑沦为文庙的马前卒,儒家圣贤的点缀。
大概皇帝陛下和一屋子大骊公卿,甚至连同年轻国师在内,都不会想到一个问题,就会让兵部侍郎想得如此深远、复杂。
吴王城跟屋内参加小朝会的,升官图履历截然不同,他是跟随大骊铁骑一路打到宝瓶洲中部,打到老龙城,策马扬鞭海滨的边军骁将。再一路且战且退,回到的陪都战场,在苏高山,曹枰,藩王宋睦手底下都带过兵。不是吴王城目中无人,而是实话实说,在座诸位,当然各有大功于大骊,但他们毕竟只是在纸面上,知晓蛮荒妖族大军的勇悍和暴虐,所以他敢说自己,虽然是今天在座官位最低、资历最浅的,却是最清楚剑气长城那场仗打得何等艰苦、悲壮、惨烈的。
吴王城几次欲言又止。
想要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言语,又怕自己眼光短浅,冒犯了这位剑气长城住持战事的末代隐官。
侍郎只好伸手紧紧攥住椅把手,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着急,等等看。
找个机会,再斗胆与国师说几句心里话。
陈平安好似岔开话题,随口问道:「下了那封国书之后,怎么样,有没有托词不来的?」
大渎以南,半座宝瓶洲,各自立国、复国,与昔年共同的宗主国大骊王朝脱离关系,其中有些朝廷、仙府门派,就想要撤掉昔年大骊在所有仙家山上的那块石碑。上次议事,宝瓶洲高位山水神灵都到场了,期间南岳范峻茂给出了一份被某人评价为分量很轻、名字不多的名单。
牵头的,是跟黄庭国差不多底蕴的龙泓王朝,跟只有一位元婴祖师坐镇道场的风角山。
很快大骊礼部和兵部就共同颁发了一道国书公文,让诸国朝廷礼部尚书和德高望重的仙师们,都来大骊京城商量此事。
这道绝对不符合大骊旧制的国书公文,还将那些国号、仙府名号都不吝笔墨,全部都写上,足足六十多个,全部罗列出来了。
字体是极漂亮的大骊馆阁体,一看就出自礼部尚书赵端瑾之手。但是文字内容,就显得极其杀气腾腾了。
礼部侍郎董湖偷偷润了润嗓子,立即禀报道:「不但都来了,陆陆续续,都赶在约定日期去鸿胪寺点了卯,无一错漏。此外还多出三十几个不在名单上边的人物,都是主动想要与我们大骊朝廷示好的,或是沿海的想要设置高规格的市舶司,方便与大骊通商海上,或是一些找由头说是有妖族余孽在境内作祟,国力不济,奈何不得它们,想要我们大骊派遣一支驻军维持山上安稳的,甚至还有几个主动想要成为大骊藩属的小国。」
老侍郎发现年轻国师似乎有些失望神色,就是不知国师是觉得礼部此事做得温吞了,还是惋惜那些家伙不给大骊机会?
刑部尚书马沅笑问道:「国师,落魄山供奉修士"喜烛"的境界,刑部秘录司那边是不是需要补上一补了?」
陈平安点头道:「在我先前给的册子括号里边,补上"十四境"即可。」
马沅问道:「国师本人呢?我们刑部需不需要完善资料?」
陈平安摇头说道:「不用,目前还是仙人,等我跻身飞升境再说。到时候再加上青萍剑宗,汇总一起录档便是。」
马沅笑着点头,之前陈平安主动给过册子,上边大致介绍了落魄山的家底。
如今道号喜烛的陌生,与时下化名谢狗的白景,册子上边都没有表明这两位妖族剑修的境界。
上次在此落座议事,陈平安还是元婴境。
先前议事,许多屋内既定事项,大骊朝廷都已稳步展开,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既是年轻国师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诸多政策的制定,又牵涉朝廷命脉和整个宝瓶洲一洲形势,且是一份崭新考卷!谁都心知肚明,出题兼阅卷的考官和座师,便是那位新国师。
比如山水神灵的一系列升迁变动,有了新规矩。再有云霞山,长春宫和老龙城几个宗门候补,大骊朝廷这段时日也都在紧锣密鼓地暗中运作,帮助他们务必在文庙规矩之内,找机会提升为宗门,去掉「候补」二字。比如蛮荒战场那边,就多出了几拨去往第一线的随军修士。
新任钱塘长,是在山水官场接连跳级、跳到让旁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的岑文倩。
伍芸虽然未能「理所当然」地顺势补缺钱塘长,但是神位金身也有所提升,这尊以性格暴烈著称一洲的水神,除了自家辖境有所扩张,还在钱塘水府担任二把手,辅佐岑文倩治理钱塘江水域。时下已经有传言,过不了多久,钱塘长还是伍芸的,至于岑文倩,是直接奔着大渎「伯」去的。听客若问,这是为何?说客便是抬起手指,指了指天。
倒是期间有个小插曲,临时更改了一事,大骊王朝境内山水神灵的察计,从原先期限过短的十年一届,变成了相对宽松、更为合理的三十年。
至于那些昔年被大骊朝廷定义为「Yin祠」、予以破山伐庙之罚的一洲南部山水神灵,数量众多,因为「入京」商议山顶碑文存留一事,南部许多私底下被当地朝廷重新「封正」为正统、建造祠庙重塑金身的神灵,一夜之间,就都一一被打回原形,被朝廷暂时褫夺来之不易的正统身份,理由很一致,大骊礼部说了,当然是暗示,大骊朝廷原本是要主动与各国沟通商量,将一部分被镇压的神灵恢复神位,将功补过,但是某些朝廷、仙府闹得厉害,想要撤掉那块石碑,既然事有缓急,大骊那边当然就要先处理此事,才好再议,至于具体日期,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