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张大嘴巴。
不都说李二是小镇西边最没出息的男人吗?甚至连他儿子李槐,也从来这么认为啊。
陈平安疑惑问道:“为什么李二不告诉李槐?”
阴神似乎提及李二后,心情好转许多,“李二的性子很轴的,要不然也不会娶了李槐的娘亲做媳妇。”
陈平安开怀笑道:“那以后知道了真相,李槐可得乐坏了。”
阴神问道:“你不打算告诉李槐这个?在枕头驿那边,你就直截了当告诉宝瓶真相了,哪怕阿良劝你不要急着告诉她。”
陈平安向前缓缓而行,“有关我自己的事情,我觉得是对的,当然可以自己做决定。可李槐他爹既然不愿意告诉自己儿子,我一个外人,凭什么告诉李槐真相?难道就因为我觉得这样李槐会开心一点?这样不好。”
阴神点点头,心想难怪李二当年,不看好那些个天之骄子,反而更看重这个泥瓶巷少年一些,甚至为此不惜破坏规矩,想要把那尾金色鲤鱼连同龙王篓一起送给陈平安。
陈平安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因为我眼力很好,当时又担心你是坏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阴神前辈你第一次露面的时候,第一眼看的是我,再去看的李槐,这是为什么?只是无心之举吗?如果不愿意回答,阴神前辈可以当我没问。”
阴神如果还是活人的话,一定要口干舌燥、如坐针毡了。
他当初哪里想到陈平安会如此心细如发,当时自己的视线,一闪而逝,隐藏得不算浅了。
不过一想到这一路陈平安的表现,阴神就又释然,大概这也是陈平安能够服众的原因所在。
哪怕林守一如今已经跻身中五境,成为真正的山上神仙,李宝瓶还是不会听他的,李槐也一样,至于阴神自己,恐怕一样不会例外,林守一在他眼中,终究还只是一个极其聪明、资质很好的少年晚辈而已。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好像泥瓶巷少年身上,有一种能让人感到“心安理得”和“天经地义”的气质。
少年说这件事不对,队伍里其他人会觉得那就是不对了。
少年说这件事可行,那就可以做。
但是更奇怪的地方,在于少年从来没有刻意炫耀过自己的任何长处。
恰恰相反,他会跟称呼自己小师叔的小姑娘,虚心请教识字和读书。他甚至从来没有把李槐当做不懂事的孩子,也愿意跟林守一待在一起聊天,听后者说外边天地的事情。
阴神最后笑道:“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
陈平安小跑向前,扭头笑道:“我如果不相信前辈,这个问题就不会问了啊。”
阴神缓缓逝去身影,叹了口气,跟着这帮孩子一起远游,心真累。
其实那个心性糟糕的婢女朱鹿,搁在山下王朝的一般门阀,也算不容小觑的天才了,只可惜在这支队伍里,从头到尾,都被直接甩开了十万八千里,竟是方方面面,一个也比不过。
再往南走,好像先是龙须溪和铁符江,之后又是绣花江、冲澹江和,水要多过于山,可接下来一天半行程,像是“水运”都给用光了,竟是连条山涧溪水都难找,其实水也有,但是都是一些无法饮用的死水坑子,更多还是病恹恹的柳树秧子,不高也不茂,还多歪斜,一路上飞虫四起,让人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李槐有些害怕,因为那个乌鸦嘴的目盲老道人,说了他们很快就要经过一个名叫三枝山的鬼地方,有厉鬼,还有什么阴尸当那厉鬼的小喽啰。
一想到这个,李槐就郁闷,自己的彩绘木偶和泥人儿,个头都太小了,哪怕活过来,估计打架的本事还是够戗。何况那位白衣剑仙赠送的五个泥捏小像,他怎么捂热都活不过来,该不会是骗子吧,心底不愿意给自己好东西,又放不下剑仙的架子,所以就故意画了张大饼给自己?
黄昏中,陈平安停下来搭灶烧饭,李槐熟门熟路地跑去拾取回一大捧干枯树枝,然后蹲在一旁,跟陈平安告状道:“陈平安,我觉得风雪庙魏晋没阿良好。”
陈平安没搭理他。
李槐去自己书箱拎出彩绘木偶和一个泥人儿,用木偶狠狠欺负那个持剑的小泥人,再让后者摆出跪地求饶的姿势,嘴里喊着“女鬼大人,饶命饶命,我魏晋知道错啦……”
陈平安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魏晋是个很好的人。”
李槐翻了个白眼,双手乱动,继续让彩绘木偶蹂躏泥人。
林守一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正在翻看那幅《搜山图》,抬头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魏晋好像看不起你,或者说,最不看好你。”
正在默默收拾小书箱的李宝瓶大怒,“还有这种事情?”
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缓缓点燃柴火堆后,陈平安蹲着准备煮饭,“看不起我,跟他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
李槐一脸震惊,“陈平安,你咋想的,看不起我的人,还能是很好的好人?肯定是没那么好的好人啊!”
陈平安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自顾自说道:“魏晋那么厉害的人,还被称为陆地剑仙,可是跟我们说话的时候,还是和和气气,愿意跟我们这些孩子摆事实讲道理,你以为所有山上的神仙,都是这样的吗?不是的。我在离开小镇之前,就遇到过杀人只看自己心情、只讲自己道理的神仙,而且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