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稚圭锁门的时候,那条四脚蛇想要偷偷溜出来,被她一脚踹回院子。
在她经过隔壁宅子的时候,悄然踮起脚跟,斜瞥了几眼,看到刘羡阳的高大身影,后者也发现了她,立即笑脸灿烂起来,刘羡阳正要跟她打招呼,她已经收回视线,快步走掉。
小镇有酒楼,只是真的不大,开销却不小,只不过赵繇毕竟是赵家子弟,风评又好,出了名铁公鸡的酒楼掌柜,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拍胸脯说不收一文钱,能够让两位读书人来小店赏脸喝酒,是他家酒楼蓬荜生辉了,两位公子收他钱才对。宋集薪立马就笑呵呵伸出手,当场就讨要银子来着,掌柜的悻悻然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欠着欠着,明儿就让人给宋公子送几坛子好酒去。赵繇当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掌柜的素来晓得泥瓶巷宋大少爷的古怪脾性,倒也没真生气,亲自给三人在二楼找了个雅静的靠窗位置。
宋集薪和赵繇说话不多,宋集薪也没劝酒坑人,这让原本视死如归的赵繇反而很奇怪。
从酒楼二楼窗户望去,正好能够看到十二脚牌坊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
宋集薪问道:“齐先生真的不跟你一起离开小镇?”
赵繇点头道:“先生临时改变了行程,说要留在学塾,教完最后倒数第二篇,《知礼》。”
宋集薪感慨道:“那么齐先生是要讲一个大道理了,为儒家至圣传授世人,告诉我们世间最初,是没有律法一事的,圣人便以礼教化众生,那时候的君主皆崇尚礼仪,认为悖理出礼则入刑,于是就有了法,礼法礼法,先礼后法……”
赵繇已经微醺,有些口齿模糊,问道:“你觉得对吗?先生又为何不干脆传授最后一篇,《恪礼》?”
宋集薪答非所问,“走出小镇之前,如山魈水鬼,神仙精怪,信则有,不信则无。至于齐先生怎么教,学生如何听,各安天命吧。”
婢女稚圭也喝了一杯酒,晕晕乎乎的俏皮模样,从头到尾都没看那座巍峨牌坊。
十二脚牌坊,石柱底座分别是龙生九子的九种异兽,之外便是白虎、玄武和朱雀。
小镇老百姓世代居住于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赵繇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摇摇晃晃站起身,道:“与君一别,希望再会。”
宋集薪想了想,也跟着起身,微笑道:“肯定会再见的,赵繇,莫愁前路无知己啊。”
两眼发花的赵繇咬着舌头,诚心诚意道:“宋集薪,你也早日离开小镇,天下谁人不识君,你一定可以的!”
宋集薪明显没怎么当真,摆手道:“走啦走啦,醉话连篇,有辱斯文。”
赵繇和宋集薪出了酒楼后,就分道扬镳,赵繇在离开之前,约莫是酒壮怂人胆,问了一句,“宋集薪,要不要去窑务督造官的官邸看一看,我能说服门房的……”
宋集薪冷着脸从牙缝蹦出一个字,“滚!”
赵繇黯然离去。
婢女稚圭看着那个背影,低声道:“少爷,人家也是好意嘛。”
宋集薪冷笑道:“世上好人的好心好意,到头来办坏事结恶果,少吗?”
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乏味无趣的道理,便不再坚持。
赵繇所住的福禄街在小镇北面,泥瓶巷在贫户扎堆的西边,宋集薪和婢女并肩走过牌坊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气冲斗牛”匾额,如同迟暮老人了。
本名王朱的少女,笑不露齿。
赵繇回到福禄街的祖宅后,下人告诉他老祖宗在书房等他,必须马上过去,一刻也不能停,一身酒气的青衫读书郎立即头大,硬着头皮赶往书房。
赵家在小镇不显山不露水,富贵内敛,不像卢家那般气焰外露,喜欢自诩为书香门第,书房也很古色古香。
手持拐杖的老妪正站在一张书案旁,抚摸着桌面,她那张沧桑脸庞,满是伤感的追忆神色。
老妪闻到门外嫡长孙的浓郁酒气后,也不生气,笑着招手道:“繇儿,进来啊,杵在门口作甚,男儿喝点酒算什么,又不是喝马尿,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