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长则力大。
但是不同于一张符箓的制成,对长生桥崩碎的陈平安而言,缚妖索的使用,要更加棘手,好在跻身第四境后,换气更加隐蔽迅速,新旧交替,远远快过之前的三境,所以缚妖索的使用,可以针对中五境中的洞府、观海和龙门三境妖族,作为压箱底的杀手锏,出其不意,禁锢住对手后,然后在最短时间内给予敌人攻伐最大的拳法。
当然,缚妖索对所有练气士都有用,只不过对付妖族,效果更佳而已。
这条缚妖索,如果能够再配合几张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符箓,再加上拳法杀敌,陈平安觉得底气足了不少。
陈平安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才一点点炼化缚妖索,大功告成之际,早已大汗淋漓,好在屋内有那张屡试不爽的祛秽涤尘符,少去许多麻烦。
之后陈平安摘下养剑葫,把它放在桌上,就对着它发呆。
关于那场十三之战,宁姚说得并无避讳。
只是宁姚愿意说得仔细,而且云淡风轻。
陈平安便听着她说,一点都不敢多问,还要装着只是听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而已。
甚至宁姚会当面跟他说,“爹娘走了,我很伤心,但是亲手杀敌,报仇而已,我不会多想,你也不用多想。”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宁姚仰头喝着酒,一手轻轻捂住心口。
在陈平安心中,宁姚的锋芒,在那一刻,远远比头一次见她御剑更直白。
唯一能够媲美的,是在家乡小镇,宁姚双指并拢,抵住眉心,如开天眼,扬言要斩开骊珠洞天这座天地,一丝金黄色渗出,差一点要祭出她的本命飞剑。
所以陈平安决定要练剑。
要成为大剑仙。
终有一天,他要在剑气长城的南方城头上,刻字。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收起养剑葫,别在腰间,最近陈平安其实都不喝酒了。
既然决定了练剑,而且已经有了一部《剑术正经》,身后还背着一把老剑仙暂借给他的“长气”,陈平安便开始认真思量此事,甚至比起当初决定要练一百万拳《撼山拳》走桩,还要来得郑重其事。
陈平安站起身,闭上眼睛,绕着桌子缓缓踱步。
剑修用剑,江湖剑客也用剑,但是两者高低,天壤之别。
当初牵走毛驴的风雪庙魏晋,玉璞境剑仙,但是一剑风采,哪怕是到现在,陈平安都记忆犹新。
而问鼎一国江湖的梳水国剑圣宋老前辈也好,死在马苦玄手上的彩衣国剑神也罢,他们剑术再高,江湖名头再大,面对山上练气士,尤其是剑修,实在是很难抗衡。
之前陈平安之所以想要去往俱芦洲历练,就是因为听说俱芦洲的江湖剑客,剑术造诣,比起宝瓶洲要更高,高出极多,在那边,剑客如云,哪怕他们是山下的纯粹武夫,一样能够跟练气士掰掰手腕。
要想成为剑仙,需要成为剑修,先要有一座长生桥,旧的,修复不成,而且修复了也成就有限,那就搭建一座新的,如何下手?去桐叶洲找那座东海观道观,找一个如今甚至还不知姓名的老道人,老道人既然能够被老剑仙念叨,想来肯定是一位相当了不得的老神仙,见与不见自己,还两说。
陈平安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桌子,有次不知不觉便摘下了养剑葫,差点就要喝酒,好在酒香扑鼻,醉人心脾,无形中提醒了陈平安,赶紧别回腰间。
老剑仙的那把“长气”,到了桐叶洲后,可以指出一个大概方向,所以陈平安才选择在桐叶洲中部地带登陆,先确定南北,然后一路追寻。
在陈平安思量桐叶洲之行的细节之时,鹳雀客栈来了一对夫妇,说是要找陈平安,与少年是旧识。
倒悬山上,伤人即死,这条规矩很管用,虽然也有诸多高深秘法,可以侥幸瞒天过海,可一经查获,哪怕是数十年前百年前的旧案,倒悬山师刀道人、甚至是蛟龙真君,仍是会亲自出马,所以倒悬山始终是难得的太平岁月清净地。
年轻掌柜领着夫妇二人来到陈平安房屋的廊道,指了指方向,没有继续跟随。
妇人与他道谢,年轻掌柜笑着说应该的,然后就放心离开,只是在拐角处,年轻人莫名地忍不住回望一眼,夫妇二人,相貌平平,气质温和,可年轻掌柜总觉得哪里错了,摇摇头,不再多想,鹳雀客栈想要重拾祖辈荣光,任重道远,每天都有一大堆的琐事需要他事必躬亲。
在陈平安门外,男人埋怨道:“直接在这小子的屋子出现,不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妇人瞪眼道:“哪能半点礼数不讲,闺女已经是那样的性子了,再有一个你,如果我还是,真当陈平安是泥菩萨啊,谁能欺负一下?怎么?就因为闺女运气好,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就觉得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了?”
男人气呼呼道:“就你看他最顺眼了!他找了咱们宝贝闺女,运气不更好?要是有祠堂,赶紧烧一百支高香都不为过。”
妇人也是个执拗性子,一听男人说这话,便停下敲门的动作,决定好好跟自己男人掰扯掰扯,省得进了屋子后乱说话,更难收拾。
浩然天下终究不是习惯生死的剑气长城,倒悬山以外,言语伤人,尤其是无心之言,很重的。
自己男人糙,不爱讲究这些,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毫不在乎。
男人赶紧认错,“行行行,都听你的。”
妇人狠狠瞪了眼自己男人,后者无奈道:“真知道错啦。”
妇人这才轻轻敲门,柔声问道:“陈平安?”
屋内陈平安立即踱步,紧张得无以复加,额头渗出汗水,立即喊道:“等一下啊,我马上就出来。”
片刻之后,少年打开门。
换了一身衣衫,穿了那件金色法袍,地仙之下,都会看作是一件雪白长袍。
终于脱下了万年不变的草鞋,换上了一双崭新靴子,也是白色。
先前背着的“长气”,已经搁在桌上,腰间没了养剑葫更是酒壶的“姜壶”,桌上没有,竟是被少年给藏了起来。
妇人和男人相视一笑。
看来是猜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夫妇二人跨过门槛,陈平安轻轻关上房门,然后问道:“要喝茶吗?”
妇人落座后,笑着摇头,然后指了指一张凳子,说道:“陈平安,你也坐,之前在敬剑阁那边我们夫妇二人遮掩面貌,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倒悬山不是剑气长城,有自己的规矩,希望你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