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转头问道:“怎么了?”
裴钱一溜烟跑进大厅,坐在陈平安旁边的椅子上,端正坐好,有些委屈和心虚,道:“我刚把那捧水还给影壁,不晓得缘由,就地动山摇的,陈平安,我真不是有意的啊,你可不许生气。”
陈平安一弹指打在裴钱额头上,笑道:“你还知道怕啊?”
裴钱一看,心中大定,那吓人异象,多半是跟她没关系,底气一足,腰杆立即就硬了,酒桌上香味扑鼻,实在嘴馋,再说了见多了神怪精魅,裴钱以前在藕花福地还听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说那些志怪故事,总讲什么水底龙宫和神仙府邸里的一杯酒一颗桃子,吃了后都能增长寿命,便试探性问道:“我能喝一小口酒吗?”
陈平安一瞪眼,裴钱立即故作恍然道:“我年纪还小哩,喝什么酒,还是陈平安你多喝一些吧。”
生性豪爽的水神娘娘,给这鬼灵精怪的小闺女,逗笑得乐不可支,“府上还有不少百年陈酿的水花酒,回头我送你一坛,至于陈平安是抢走了自己喝,还是给你剩下点,我可就管不着了。”
裴钱待在陈平安身边,可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老气横秋道:“真要送我酒的话,我要谢你的,但是我如今年纪还小,喝不得酒,否则会耽误我读书识字的,下回我们再来你家中做客,到了能够喝酒的时候,你可莫要小气,否则就要对不住你的神仙身份了。”
水神娘娘啧啧称奇,仔细打量起裴钱的眉眼,越看越心动,对陈平安半真半假道:“好有灵气的小姑娘,不然让她留在碧游府吧,我帮你照顾她,以后我这碧游府的埋河水神娘娘位置,就给她接任了,我保证倾囊相授,再给她炼化两件法宝,最多两百年,她就可以成为大泉王朝最有实力的水神。”
裴钱慌慌张张站起身,大怒道:“不许胡说八道,我还要去宝瓶洲龙泉郡,帮忙给我家老宅子贴春联呢!”
陈平安婉言拒绝水神娘娘的提议。
不把她带在身边,实在是不放心。
水神娘娘也未强求,不过方才那些言语,还真不是她在开玩笑。
若是自己一眼相中资质的裴钱,真留在了碧游府,她还真会竭尽全力让小姑娘继承埋河神位,还会帮她尽力铸造炼化两件法宝品相的兵器,哪怕违背心性,与大泉王朝和大伏书院虚与委蛇,也要为碧游府赢得一个宫字。那么她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宰了那头作祟埋河两百年的大妖,哪怕玉石俱焚,到底是一桩造福两岸九十万百姓的功德,对得起从文圣老爷书上读出来的圣贤道理了。
至于她这位水神娘娘,对裴钱为何如此有“眼缘”,更有学问。
作为坐镇一方水土的悠久神祇,埋河水神本身福缘极大,否则也无法从一块无人问津的祈雨石碑上,悟出了一门作为上五境修士大道之本的仙术口诀,方才她仔细运用神灵的望气之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已算是世上侥幸拥有金形之姿中的佼佼者,眼前这位黝黑瘦小的小姑娘,竟然比她还要出类拔萃,是头等的神灵之身,通俗说来,就是不当个享受香火的山水神祇,那就是暴殄天物圣所哀了。
所谓的金形之姿,有点类似剑修的先天剑胚,佛家的佛子,得天独厚,在某条正确大道上修行,一日千里。金形之人,多先天体态瘦小,却骨头极硬,世上相术中有一门称斤论两,专看一人骨气有几斤几两重,金形之姿,就是世间最重的一种,性情强悍,易急躁,杀伐果决,尤其是五行之中金主肃杀,自有威严,故而天生官将之材。
只是这位水神娘娘的眼力很好,仍是不够好。
裴钱资质之出众,早已高出五行范畴之外。所以朱敛观裴钱,也会觉得小丫头是个习武天才。甚至连先前购买铜钱的姚近之,心中思量,都觉得小丫头兴许会是个术算人才,只要跟随她研习占卜算卦,能够事半功倍。
唯独君子钟魁,看得更加全面和深远。
只可惜裴钱遇上了陈平安,道理也不跟她说,至于习武或是修道,裴钱更是想也别想。
这个丫头片子,如今跟随陈平安一起跋山涉水,只要她额头上能够贴着一张价值一栋大宅子的符箓,就已经欢天喜地,走路不觉得累了。
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裴钱跟随朱敛练武也好,留在碧游府当下一任埋河水神也罢,不管成就有多高,都不用奢望她会对朱敛、水神娘娘感恩,说不定哪天起了冲突,一巴掌就被裴钱拍死了,事后她还觉得理所当然,你们惹恼了我,我本事又比你大,不打杀了你们,难不成还留在身边碍眼?
只是到了陈平安这边,裴钱心思念头,则大不相同,可谓独一份了。
不过两人只缘身在此山中,皆浑然不自知罢了。
水神娘娘挥挥手,婢女默默退去。
水神娘娘这才问道:“陈平安,我是爽快人,你更是,不然钟魁不会与你如此人情往来,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陈平安点点头,“水神娘娘只管直说。”
水神娘娘神色凝重,似乎在酝酿措辞,有大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