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咽了口唾沫,与黄庭和嫁妆、棺材本之类的无关,而是被那四个字吓到了,“太吃银子”!
老道士发现了陈平安的犹豫神色,哈哈大笑,打趣道:“好算计好算计,贫道喜欢!”
不等陈平安想明白其中关节,老道士已经不再提护山阵这一茬,轻声提醒道:“陈平安。虽然贫道不知道你身上带了什么宝贝,能够遮掩天机,防止别人推衍卜卦你的方位和运势,但是这样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真正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件,整个太平山,也只有一件而已,那还是咱们开山始祖留下来的。”
陈平安想起了那把不起眼的油纸伞,重重点头。
看着陈平安。
老道士很是欣慰。
女冠黄庭,君子钟魁,都是老道士屈指可数、入得法眼的年轻人。
如今再加上这个陈平安。
老道士觉得偏居东南一隅桐叶洲也好,更幅员辽阔的浩然天下也罢,这样的年轻人,能多一个就多一个。
世道再乱。
仍有砥柱。
老道士之前为了防止钟魁阴魂,被那尊冥府大佬带往黄泉路,跌了一境,心知肚明此生是再无机会,弥补心中那个最大的遗憾了。
这位太平山祖师爷,当年成功跻身仙人境后,被他所在那一脉道统赐号为观妙天君,地位超然。
老道士生平最大一桩憾事,是在历史上,无论儒家正统的浩然天下,还是道家坐镇的青冥天下,只要有道人从真君跻身天君,无论是三脉中的哪一脉,都可以请得动掌教祖师亲临,亲手交予道袍、道冠和一件信物,可是观妙天君作为所在道统中,浩然天下的最新一位天君,却没能亲眼见到那位大掌教离开白玉京,降临这座浩然天下。老天君不敢妄自揣测,可太平山上上下下,都很是瞎琢磨了一番,为此太平山宗主,还特意跑了趟桐叶洲最北边的那座书院,试探性询问,是不是哪位在文庙有陪祀神像的儒家圣人从中作梗,才使得他们这一脉掌教没能出现。
那位书院山主也是个爽快人,懒得与太平山宗主绕圈子,笑着反问,其余两位掌教可能有此“待遇”,可是以你们这一脉道统大掌教与咱们儒家的香火情,他老人家想要来浩然天下,谁会拦阻?
得到这个答复后,老天君愈发郁闷。
思来想去,只能是自己境界够高,大道却还小,故而掌教祖师有意敲打自己。
在太平山一役之前,老天君还会想着若是将来跻身了飞升境,总归是能够见到掌教老爷的。
如今便彻底成了奢望。
后悔全无,遗憾难免。
老道士刚想要离去,陈平安说道:“谢过老真人!”
老道士笑问道:“为何谢我?是说为了钟魁跌境一事?”
这位老天君摇头,“用不着,这是太平山亏欠他的。”
陈平安沉声道:“谢过老真人和太平山,要我晓得山上神仙,也有善待人间的侠义心肠。”
老道士心情顿时大好,“好嘛,不曾想你小子跟钟魁差不多,溜须拍马的功夫,很是擅长啊。”
陈平安无奈道:“是我的真心话。”
老道士笑望向这个年轻人,“真心的马屁话,那才叫人舒坦。”
老道士御风离去。
一颗小脑袋趴在窗户上,愣愣盯着院子这边。
说来奇怪,钟魁和老天君的出现,驿馆内并无人察觉,只有裴钱兴许是误打误撞,大半夜瞧着院子里的陈平安。
陈平安回头望向裴钱,“睡觉去。”
不说还好,陈平安一发话,裴钱就去搬了条凳子,腿脚利索地爬上了窗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陈平安问道:“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裴钱讨好道:“睡不着,陪你说会儿话。”
陈平安摆摆手,说自己要练习拳桩,你愿意待着就待着。
裴钱看了一炷香后,就犯困,跟陈平安说了声,就深呼吸一口气,往屋子窗台那边冲刺而去,高高跳起,估计是试图双手先按在窗台上,然后一通双腿胡乱扒拉,想着一窜而上,就威风了。
结果下巴猛地磕碰在了窗台上。
后仰倒地。
陈平安转过头,不忍直视。
裴钱坐在地上,伸手捂住嘴巴,转过头去,泪眼朦胧,泫然欲泣。
陈平安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拿走她的手,看了看,笑问道:“还耍英雄气概吗?”
小女孩那张黝黑脸庞上,泪珠子哗啦啦往下掉。
陈平安只好收起笑意,扶她站起身,“有个跟你差不多的小姑娘,也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不过她比你更吃得住痛,换成是她,这会儿肯定朝我笑,说不定还要安慰我别担心。”
陈平安补充了一句,“不过各有各的性子,你也不用学她。”
两人坐在石桌旁。
裴钱只敢微微张嘴,含糊不清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陈平安说道:“她叫李宝瓶,喜欢穿大红棉袄,还喜欢喊我小师叔。”
裴钱又小声问:“你很喜欢她?”
陈平安点点头。
天底下哪有不喜欢李宝瓶的小师叔?!
她是对的。
裴钱默不作声。
陈平安问道:“方才看我走桩练拳,怎么样?”
裴钱一脸茫然,这次不是伪装,不知道为何询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