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白象笑道:“确实与崔先生无关,是我自己想要独自一人,像当年在藕花福地,尽情浏览大好山河,希望三年之内,除了跻身第七境之外,也可以达到远游境,能够像练气士那样御风远游,以便将山上的绝美风光一并看遍。在那之后,卢白象就会安分守己,老老实实以扈从身份跟随,给你效命,直到将来哪天静极思动,再去外边游历便是。”
陈平安前不久,刚将两袋子银钱和神仙钱还给崔东山,这会儿又得掏钱,气笑道:“说吧,要跟我借多少钱当盘缠?”
卢白象哈哈大笑,“无需一颗神仙钱,借些银子就行。”
不过陈平安仍是给了两袋子钱,交给卢白象,“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袋子雪花钱还是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卢白象并未客气拒绝,接过了钱,突然自嘲道:“若是我一出门就死在外边,岂不是尴尬至极。”
陈平安笑道:“你很快就是七境武夫,又不是那种急躁性情,两者足以让你在宝瓶洲横行了。”
卢白象起身告辞,抱拳道:“那就再会?”
陈平安抱拳还礼,“再会。”
陈平安打趣道:“这可是浩然天下,不是藕花福地,你别捣鼓出一个魔教来。”
崔东山拆台道:“卢白象又不是山上仙家,江湖门派立教称祖不打紧。”
裴钱突然喊道:“小白,你等会儿我。”
裴钱背转过身,掏出那只桂夫人赠送的香囊钱袋,从里头摸出一枚雪花钱来,跑到卢白象身前,“小白,伸手。”
卢白象笑着摊开一只手掌。
裴钱将那颗雪花钱重重拍在卢白象手心,郑重其事道:“小白,送你的。礼不轻,情意更重啊!”
卢白象握住那颗雪花钱,对于这个小貔貅而言,让她主动掏出一颗神仙钱,而且是送不是借,情意真不轻了。卢白象微笑道:“放心,我这几年游历江湖,会帮你留心些好东西,看能不能挣到手,下次重逢再送你当做见面礼。”
裴钱使劲点头,一本正经道:“玩归玩,可千万别耽搁练武啊,习武一途,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学我,每天走桩抄书、练习剑术刀法,勤勤恳恳,笨鸟先飞!”
卢白象笑着伸手,“知道啦。”
裴钱灵巧躲过摸她脑袋的手掌,埋怨道:“会长不高的。”
她很快对陈平安灿烂笑道:“师父摸脑袋,么得事情。”
卢白象开怀而笑,最后望向那个跷二郎腿坐在陈平安身边的白衣少年神仙,崔东山抬起一只手掌,让卢白象把话收回肚子,“咱俩爷们,就别磨磨蹭蹭卿卿我我了。”
卢白象潇洒离去。
屋内寂静无声。
陈平安问道:“我是不是需要再准备准备?接下来是朱敛还是魏羡?”
崔东山指了指自己。
裴钱绷着脸,辛苦忍住笑意。
崔东山捻起一粒枣子,屈指一弹,精准砸中裴钱额头。
裴钱弯腰接住枣子,这次没敢吃,生怕崔东山又拿乌烟瘴气的事情吓唬她,只敢放回桌上的小碟子里,坐在陈平安身边。
陈平安问道:“不看一看青鸾国的佛道之辩?”
崔东山摇摇头,泄露天机道:“一般人只能看到京师重地的两帮人吵架,臭牛鼻子和老秃驴们相互指着鼻子骂来骂去,意思不大。真正的较量,是在白水寺那位佛子转世,以及青鸾国京城白云观观主,在这两人之间。一个曾是久负盛名的高德大僧,这辈子同样悟性极高,一个是没有任何根脚,只会读书、什么书都读得通的中年道士。只是这两人论道,关注的人不会多,但个个是不小的麻烦,观湖书院,云林姜氏,说不定还有许多从天上落下的闲云野鹤,和难得爬出水底透口气的老王八,一来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仍是瞧不起这场辩论,再者我的仇家太多,不适合去那边。”
陈平安点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崔东山站起身作揖赔罪,“学生此去,需要带上魏羡同行,恳请先生答应。”
陈平安嚼着枣子,笑道:“难道不是我应该感谢你吗?”
崔东山破天荒没有那些谁都不当真的言语,双臂放在桌上,十指交缠,缓缓道:“如今宝瓶洲中部形势复杂,山上山下都一团糟,山泽野修趁火打劫,尤其是凶狠,冒出许多浑水摸鱼的地仙,其中不少是出身正派的仙家,行事很不讲究。那座书简湖,本就是鱼龙混杂的臭水缸,臭鱼烂虾一大缸。所以我建议先生离开青鸾国京师后,先去大隋的山崖书院,刚好可以去那边炼化金色文胆,作为第二件本命物。”
“我会书信一封,除了大骊可以直接将剩下的金精铜钱送往书院,届时茅小冬会帮先生护阵。对先生而言,是锦上添花,可这对于大隋高氏而言,却算是无形中的雪中送炭。先生不用觉得占了人家多大便宜。大隋本就是文风鼎盛之国,炼化那颗品相极好的金色文胆,最是适宜。”
“此后,是旧地重游彩衣国梳水国一带,还是返回龙泉郡,看一看老宅,问题都不大。”
“在那之后,先生再去书简湖就稳妥了,那会儿宝瓶洲中部已经稳定下来,说不定一块大骊礼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就能够随便让一位地仙低头。”
陈平安思考了很久,摘下养剑葫喝了口小炼药酒,终于点头道:“可行,离开青鸾国后,大致上就按照你规划的路线走。”
崔东山毫不掩饰自己的如释重负,“先生放心,这里边绝无坑害先生的谋划。再说了,学生我与先生你,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走了一条道,先生成就越高,我崔东山就是惫懒得整天无所事事,也能沾先生的光,被先生硬生生提上去。”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你如今跟京城那位,是怎么打交道的?”
崔东山脑袋重重磕在桌上,一副想死的颓丧模样,咚咚作响了三下,抬起头道:“一说这个,学生就心口疼。”
陈平安笑道:“你们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崔东山委屈道:“可凭啥是那老家伙享福,继续当威风八面的大骊国师,学生却连绣虎的绰号都没了,每次只要往外边跑,就得风餐露宿,藏头藏尾?”
陈平安幸灾乐祸道:“你就知足吧,除了咫尺物里边的那么多件法宝,还有这副比杜懋阳神身外身更好的仙人遗蜕。”
崔东山哀叹一声,单手托腮,摆出抬头望天状,“倒也是,亏得我如今对那打打杀杀兴趣不大,少年郎嘛,就是容易比较无聊。出了大隋书院还好,与先生朝夕相处,乐在其中。在那座东山,小宝瓶不稀罕搭理我,于禄谢谢之流,我看着烦心,李槐林守一又没得聊,好一个凄凄惨惨冷冷清清啊。”
陈平安懒得安慰他什么,何况这位大骊绣虎需要别人宽解心境?天大的笑话。
崔东山直起腰,笑道:“先生,藕花福地这画卷四人,差不多算是暂时收官了,学生为先生小小复盘,就当离别之前,最后教先生下了局棋外棋吧。”
陈平安下意识端坐,每次与崔东山学棋,都是如此认真,“请说。”
崔东山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小小的伤感,只是这些情绪收敛得很好,没有流露出丝毫。
先以飞剑画出雷池。
“那隋右边就是个傻妞儿,龙窑瓷瓶,漂漂亮亮的,一砸就碎。不过傻归傻,确实是个先天剑胚,只要玉圭宗愿意栽培,元婴剑修不在话下,至于能否成为上五境的女子剑仙,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得问过这方天地答应不答应才行。不管如何,这隋右边算是画卷四人,运气最好的一个,先生这一路,对她呵护得真好。死了三次,隋右边的心境非但没碎,反而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