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敛问道:“想不想跟我学自创的一门武学,名为惊蛰,稍有小成,就可以拳出如春雷炸响,别说是跟江湖中人对峙,打得他们筋骨酥软,就算是对付魑魅魍魉,一样有奇效。”
裴钱反问道:“你谁啊?”
朱敛倒是不介意什么好心当做驴肝肺,只是不想听这家伙接下来的歪理,挥手道:“滚滚滚,练你的疯魔剑法去。”
裴钱一肚子话语说不得,有些苦闷,就去自己屋内拿了行山杖出来,开始练习同样是她“自创”的这门武学,在路上那次降服了那条路边土狗后,她信心暴涨,这段时日除了老老实实跟随陈平安六步走桩,白猿背剑术和拖刀法都给她暂时搁放一边,偶尔敷衍几下而已,更多是主攻这套威力极大、立竿见影的绝世剑术。
裴钱乐在其中。
看得身为远游境武夫的朱敛……那叫一个伤眼睛。
朱敛环顾四周。
并无异样。
看来挨了那一记法刀后,狐妖长了些记性。
小院两间屋内,石柔在以女鬼之魂魄、仙人之遗蜕修行崔东山传授的上乘秘法。
陈平安则是以天地桩倒立而走,双手只伸出一根手指。
同时心神沉浸在那座炼化了水字印的“水府”当中。
根据崔东山的解释,那枚在老龙城上空云海炼制之时、出现异象的碧游府玉简,极有可能是上古某座大渎龙宫的珍贵遗物,大渎水精凝聚而成的水运玉简,崔东山当时笑言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在散财一事上,颇有几分先生风采。至于那些篆刻在玉简上的文字,最终与炼化之人陈平安心有灵犀,在他一念升起之时,它们即一念而生,化作一个个身穿碧绿衣裳的小人儿,肩抗玉简进入陈平安的那座气府,帮助陈平安在“府门”上绘画门神,在气府墙壁上描绘出一条大渎之水,更是一桩千载难逢的大道福缘。
以至于心高气傲如崔东山,都不得不坦言,除非是先生学生二人精诚动天,否则即便他这个学生殚精竭虑,万般谋划,在大隋炼化金色文胆那第二件本命物,品相很难很难与第一件水字印齐平。
对于这些,陈平安自然看得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是在这虚无缥缈的得失之间,陈平安还是喜欢家乡螃蟹坊四块匾额里的一块,那上边的四个字,莫向外求。
求神拜佛,先要精诚求己,再谈冥冥天命。
随着养剑葫内的小炼药酒喝完,加上这一路的调养,如今陈平安已经恢复大半,武道修为,差不多相当于藕花福地跟丁婴一战前的水准。
在河伯祠庙墙上题字后,陈平安隐隐约约发现,体内那座宛如水府的窍穴,似乎生出某些感应,大渎之水流速提高些许,雾霭升腾,笼罩水面,偶尔甚至会流溢出“水道”,弥漫气府,只是在水府大门那边受到阻挡,重返墙壁上的水道,恢复平静。
所以今天陈平安就以粗浅的山上“内视”之法,试图好好观察一下。
不曾想身为主人,差点连府门都进不去,一时间那口武夫孕育而出的纯粹真气,汹汹杀到,大概有那么点“主辱臣死”的意思,要为陈平安打抱不平,陈平安当然不敢任由这条“火龙”破门而入,不然岂不是自家人打砸自己院门,这也是世间高人为何可以做到、却都不愿兼修两路的关键所在。
陈平安光是为了安抚那条火龙,就差点跌倒在地,只得将手指撑地换成了拳头。
将火龙转移到别处脉络“驿道”后,呼吸这才稍稍好转,与此同时,府门上的两尊门神,在碧绿衣裳的玉简文字小人儿驾驭下,赶紧给陈平安打开了大门,对陈平安做出愧疚难当的作揖赔罪状,“陈平安”一点内视灵光走入后,别有洞天,惊艳之感,比起初见四面环山的狮子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水字印之前被成功炼化的玉简悬在这处丹室水府中,而那枚水字印则在更高处悬停。
那些绿衣小家伙,依旧在勤勤恳恳修缮屋舍各处,还有些个头稍大的,像那丹青妙手,蹲在墙壁上的大水之畔,绘画出一朵朵浪花儿的雏形。
不但如此,一些质地并不精纯的水雾从大门涌入府邸之后,大多缓缓自行流散,每次只有细若发丝的一丁点儿,飞入绿衣小人笔下“水花”当中,一经飞入,水花便有了神气,有了流动迹象。只是墙壁上这些碧绿衣裳的可爱小家伙们,大多无所事事,它们其实画了许多浪花水脉,只是活了的,屈指可数。
所以当水边它们见着了陈平安,模样都有些委屈,好像在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倒是多汲取、淬炼些灵气啊。
陈平安自知是长生桥一断,根骨受损严重,使得这座水府的源头之水,太过稀少,而且炼化速度又远远当不得天才二字,两者累加,雪上加霜,使得这些绿衣童子,只能空耗光阴,无法忙碌起来,陈平安只得羞愧退出府邸。
在“陈平安”走出水府后,几位个头最大的绿衣童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平安并未就此打断内视之法,而是开始循着火龙轨迹,开始神游“散步”。
神识小如芥子,可是纯粹真气凝聚而成的火龙却是转瞬百里,“陈平安”在经脉道路上行走,可谓千里迢迢,虽然知晓那条火龙身在何处,却追赶不及。
不过这也与当下陈平安挨了吞剑舟一戳有关系,不然仍旧可以一点灵光,驾驭那条真气火龙游曳而归,说不定还能够担任坐骑,巡狩四方。
最后“陈平安”便返回水府门外,盘腿而坐,开始淬炼灵气。
勤能补拙。
陈平安擅长这个,很擅长。
陈平安如今还不知道,能够让阿良说出“万法不离其宗,练拳也是练剑”这句话,是一种多大的认可。
天下武夫千千万,世间唯有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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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少女待字闺中的精美绣楼内。
形容憔悴的少女就像一朵枯萎花儿,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坐在了梳妆镜前,虽然病入膏肓的可怜模样,少女眼神依然明亮有神,只要心中有着念想和盼头,人便会有生气。
这个可怜人,正是柳老侍郎的小女儿,柳清青。柳老侍郎按照家谱,是敬字辈,柳清青这一辈则是清字辈。
大姐柳清雅虽已嫁为人妇,可是受她这个妹妹连累,如今和夫君滞留狮子园。
二哥柳清山,原本经常回来与她说说话,已经好久没来这边看望她了。少女与这个二姐关系最好,所以便有些伤心。
三弟柳清郁,倒是经常来这边玩耍,只是年纪小,太吵,她如今体弱,这个性情活泼的弟弟,是个手脚闲不住的主,她生怕一不小心弟弟就又打碎、糟蹋了某样心爱物件,实在是让她头疼。
婢女正是老管家的女儿赵芽,那位鼻尖缀着几粒雀斑的少女,见着了自家小姐这般要强,自幼便服侍小姐的赵芽忍着心中悲痛,尽量说着些安慰人的言语,比如小姐今儿瞧着气色好多了,如今天气回暖,赶明儿小姐就可以出楼走动。
赵芽上楼的时候提了一桶热水,约好了今天要给小姐柳清青梳洗头发。
柳清青坐在凳子上,抬臂摸了把消瘦脸颊,对赵芽说道:“芽儿,今儿让它们来吧,你歇息会儿,给我读一段书。”
赵芽细细唉了一声,蹑手蹑脚,去打开书案上一只精致鸟笼的小门。
里边虽然叽叽喳喳,看似热闹,其实嗓音细微,平时吵不到小姐。
说是鸟笼,可除了蓄养鸟雀的样式外,其实里边打造得如同一座缩小了的阁楼,这是青鸾国大家闺秀几乎人人都有的京城特产“鸾笼”,里边饲养栖息之物,可不是什么鸟雀,而是许多种身形小巧玲珑的精魅,有貌若蜻蜓却是女子头颅面容的梳头小娘,天生亲近洁净之水,喜好为女子以小爪梳头,极其仔细,而且能够帮助女子润泽发丝,绝不至于让妇人早生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