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说道:“黄藤酒,宫墙柳。红酥家乡官家酒,书简湖宫柳岛,以及红酥身上那股萦绕不去的极重煞气,细究之下,满是执着的哀怨愤恨之意。都不用我翻看书简湖野史秘录,当年刘老成与弟子女修那桩无疾而终的情爱,后者的暴毙,刘老成的远离书简湖,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再联系你刘志茂如此谨慎,自然知晓成为书简湖共主的最大对手,根本不是有粒粟岛作为你和大骊内应的青冢天姥两岛,而是始终没有露面的刘老成,你胆敢争这个江湖君主,除了大骊是靠山,帮你聚拢大势,你必然还有阴私手段,可以拿来自保,留一条退路,保证能够让上五境修士的刘老成他一旦重返书简湖,最少不会杀你。”
刘志茂爽朗大笑。
真是知己!
真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偌大一座书简湖,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个外乡年轻人,才是他刘志茂的知己!
陈平安神色略显疲惫,“我先提半个要求,你肯定在顾璨娘亲身上动了手脚,撤掉吧。如今顾璨已经对你没有威胁,而且你当下的燃眉之急,是宫柳岛的刘老成,是如何保住江湖君主的位置。在大骊那边,我会试试看,帮你私底下运作一番。最少不让你当作一枚弃子,作为刘老成的登顶之路。”
刘志茂皱眉道:“红酥的生死,还在我的掌握之中。”
脸颊微微凹陷的年轻账房先生,拿起养剑葫,喝了一口酒,咳嗽几声后,说道:“万一呢?万一刘老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宫柳岛岛主,万一涉及到了他的大道前行,红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当年放不下,你确定如今仍是放不下?说不得一个‘万一’真正临头,就是他直接了结了红酥性命,再将胆敢触碰到他刘老成逆鳞的你一拳打死。所以说,刘志茂,你自己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防止最坏结局的发生。”
刘志茂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陈先生,真有本事影响到大骊高层的决策?”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但有限,不过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大骊宋氏如今还欠我一些东西。”
刘志茂看着这个年轻人。
百感交集。
刘志茂收起那只白碗,站起身,“三天之内,给陈先生一个明确答复。”
陈平安没有起身,“希望真君在涉及大道走向和自身生死之时,可以做到求真。”
刘志茂嘴角抽动,“会的。”
在刘志茂走后,陈平安咳嗽不断。
那晚强行驾驭那把剑仙。
隐患无穷。
本就坏了一处本命窍穴,无疑是雪上加霜。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
陈平安从来不怕自己哪天又变得一穷二白,再次家徒四壁。
可是。
有些许多他人不在意的细微处,那点点失去。
甚至会让陈平安想喝酒而不敢。
陈平安走出屋子,过了山门,捡了一些石子,蹲在渡口岸边,一颗颗丢入湖中。
顾璨,我想要的不是那条泥鳅。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不然在泥瓶巷你说出了那番言语后,我就可以不去在意婶婶的那一饭之恩了。
但是我知道,你恰恰是知道这些,你才会说那样的话,因为你必须从我嘴里得到确切的答案,才能在最脆弱的时候,彻底放心。
这是顾璨聪明的地方,也是顾璨还不够聪明的地方。
这不是说顾璨就对陈平安如何了,事实上,陈平安之于顾璨,依旧是很重要的存在,是那个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可以摔顾璨两个、二十个耳光,顾璨都不会还手。
真相很简单,陈平安一直是泥瓶巷的草鞋少年,顾璨其实就还是那个挂着鼻涕虫的小孩子,只是那个时候,草鞋少年与小鼻涕虫,只能相依为命,而且都还不清楚自己的本心,与对方的本心,随着光阴长河的缓缓向前,便会有人生聚散,人心离合。
陈平安想要的,只是顾璨或是婶婶,哪怕是随口问一句,陈平安,你受伤重不重,还好吗?
陈平安丢完了手中石子。
蹲在那边,抬起头,轻轻吐出一口气,隆冬时分,雾蒙蒙。
陈平安缩了缩肩膀,低头捧起双掌,轻轻呵气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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