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凤山冷笑道:“结果如何?”
身材娇小玲珑的女鬼韦蔚,慵懒靠着椅子,道:“苏琅只是差了点运气,我敢断言,这个家伙,哪怕这次在庄子这边碰了一鼻子灰,但这位松溪国剑仙,肯定是未来几十年内,咱们这十数国江湖的魁首,毋庸置疑。你宋凤山就惨喽,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吃灰尘,无论是剑术,还是名声,就是要不如那个行事霸道、自私自利的苏琅。”
宋凤山一笑置之,各人有各命,何况剑客的最终成就高低,还是要靠手中的剑来说话。就像以前,在剑水山庄风头最盛的时候,世人都说梳水国剑圣宋雨烧的剑术之高,已经超过垂垂老矣的彩衣国老剑神,后者之所以退隐封剑,就是畏惧宋雨烧的挑战,害怕宋雨烧有朝一日要问剑,不敢应战,便主动退让示弱。而事实上呢,哪怕彩衣国老剑神遭遇意外,落败身死,以一种极不光彩的方式落幕,却仍是自己爷爷此生最敬重的剑客,没有之一。
柳倩却有些怒容。
韦蔚赶紧双手合十,故作哀怜,求饶道:“好好好,是我头发长见识短,说话不过脑子,柳倩姐姐你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气。”
宋凤山不愿跟这个女鬼过多纠缠,就告辞去往瀑布那边,将陈平安的话捎给爷爷。
女鬼韦蔚占山为王,兴许称不上恶贯满盈,可是宋凤山实在不喜,只不过自己妻子与之交好,又有一层盟友关系,才可以坐下来喝茶。比如韦蔚跟韩元善之间的那笔风流账,宋凤山便心有厌恶,私底下劝过柳倩,结盟归结盟,利益往来,那是在商言商,但是柳倩与韦蔚的双方私谊,还需点到为止。这是宋凤山寥寥无几与妻子“拿捏一家之主”的身份“讲道理”,正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宋凤山道理讲的少,这个道理,才会显得重。
所幸柳倩听了,也是这般做的。
所以柳倩那句大事夫君做主,并非虚言。
这也是柳倩的聪明所在,当然也是宋氏的家教所长。不然柳倩就只能顶着一个剑水山庄少夫人的空头衔,一辈子得不到宋雨烧的真正认可。到时候最难做人的,其实正是宋凤山。如果宋凤山真的万事由她,到时候自讨苦吃,怨不得爷爷宋雨烧不近人情,也怨不得什么柳倩,所谓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归根结底,不是讲理难,而是难在如何讲理,何况一家之内,也讲那位卑言轻,故而难是真难。
在宋凤山路过山水亭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车队已经通过小镇,来到山庄之外。
柳倩犹豫了一下,仍是没有让人去通知宋雨烧和宋凤山这对爷孙。
一来是对方,来的都是妇道人家,楚夫人,王珊瑚和韩元善,皆是女子,剑水山庄若是宋雨烧亲自出门迎接,太过兴师动众,柳倩也开不了这个口,其实宋凤山与她携手相迎,刚刚好,只是柳倩并不愿意打搅爷孙二人。二来对方为何会苏琅前脚跟才走,她们后脚跟就来了,意图明显,剑水山庄看似日薄西山的处境,本就只是假象,无需对谁刻意逢迎,哪怕是大将军“楚濠”亲临,又如何?她柳倩,身为大骊绿波亭谍子的梳水国头目,分量够不够?礼数够不够?
韦蔚躲了起来,在庄子里边随便逛荡。
最后坐在那座靠近瀑布的山水亭,闲来无事,思来想去,总觉得匪夷所思,当年一个貌不惊人的泥腿子少年,怎么就突然发迹了?关键是怎么就从一个境界不高的纯粹武夫,摇身一变,成了传说中的山上剑仙?吃错药了吧?如果真有这样的灵丹妙药,可以的话,给她韦蔚来个一大把,撑死她都不后悔。
瀑布水榭那边,宋雨烧已经将古剑屹然重新放回深潭石墩,关闭了那座前人打造的机关后,站在那座小小的“中流砥柱”上,双手负后,仰头望去,瀑布倾泻,任由水雾沾衣。当宋凤山临近水榭,黑衣老人这才回过神,掠回水榭内,笑问道:“有事?”
宋凤山便将韦蔚捎来的言语复述一遍。
宋雨烧神色怡然。
宋凤山疑惑道:“爷爷好像半点不感到奇怪?”
宋雨烧满脸笑意,颇为自得,道:“那瓜娃儿撅个屁股,我就晓得要拉什么屎,有什么惊讶的。要是不这么说,不这么做,我才觉得奇怪。”
宋凤山如今与宋雨烧关系融洽,再无拘束,忍不住打趣道:“爷爷,认了个年轻剑仙当朋友,瞧把你得意的。”
宋雨烧微笑道:“不服气?那你倒是随便去山上找个去,捡回来给爷爷瞧瞧?若是本事和为人,能有陈平安一半,就算爷爷输,如何?”
宋凤山有些哀怨,“爷爷,到底谁才是你亲孙子啊?”
宋雨烧笑道:“当然是出息不大的,才是亲孙儿。”
宋凤山哑口无言。
宋雨烧爽朗大笑,拍了拍宋凤山肩膀,“本事再不大,也是亲孙子,再说了,人品又不比那瓜娃儿差。”
宋雨烧停顿片刻,“再说了,如今你已经找了个好媳妇,他陈平安八字才一撇,可不就算输了你。你要是再抓个紧,让爷爷抱上曾孙出来,到时候陈平安即便成亲了,依旧输你。”
宋凤山还是无言以对。
听着是夸人的好话,可好像也开心不起来。
但是宋凤山心底,松了口气,爷爷见过了陈平安,已经心情大好,如今听说过陈平安那些话,更是打开了心结,不然不会跟自己如此玩笑。
宋雨烧一琢磨,揉了揉下巴,“生个曾孙女就挺好,修道之人求长生,说不定你小子,还有机会当陈平安的老丈人。”
宋凤山终于忍不了,“爷爷!这就过分了啊!”
宋雨烧收敛笑意,只是神色安详,似乎再无负担,轻声道:“行了,这些年害你和柳倩担心,是爷爷死脑筋,转不过弯,也是爷爷小看了陈平安,只觉得一辈子尊奉的江湖道理,给一个尚未出拳的外乡人,压得抬不起头后,就真没道理了,其实不是这样的,道理还是那个道理,我宋雨烧只是本事小,剑术不高,但是没关系,江湖还有陈平安。我宋雨烧讲不通的,他陈平安来讲。”
宋凤山轻声道:“如此一来,会不会耽搁陈平安自己的修行?山上修道,节外生枝,沾染尘事,是大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