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侯手心那粒金身碎片没入掌心,打算大战之后再慢慢炼化,这倒是一桩意外之喜。
死了一位所谓的麾下大将算什么,回头再跟屏国皇帝讨要一个诰命封正便是,反正这位河神的左膀右臂,早已蠢蠢欲动,觊觎河神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然自己女儿闺阁中多出的那几件奇珍异宝,是怎么来的?
这位暮寒河河神,在这百年间就私藏了两位资质不俗的美婢,金窝藏娇,龙宫真要计较起来,死不足惜,不过是他这位湖君大度,不愿寒了众将士的心罢了。
陈平安瞥了眼更远处的宝峒仙境修士,摆明了是要坐山观虎斗,其实有些无奈,看来想要赚大钱,有些悬了。这些谱牒仙师,怎么就没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心肠?都说吃人家的嘴软,刚刚在龙宫宴席上推杯换盏,这就翻脸不认人了?随手丢几件法器过来试试自己的深浅,不算难为你们吧?
对于这拨仙家修士,陈平安没想着太过结仇。
苍筠湖则不一样。
山水神祇的主动为恶,作祟一方,与修道之人的不行善,漠视人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湖君殷侯见那人没了动静,问道:“是想要善了?”
陈平安答道:“等主菜上桌。”
殷侯纵声大笑,“好好好,爽快人!”
陈平安眯起眼。
坐镇苍筠湖千年水运,辖境大如北俱芦洲的那些小藩国了,想必这么多年下来,都是这么笑看人间的?成精得道封正,修成了水神手段,这辈子就还没掉过眼泪吧?
湖面上,没有溅起半点涟漪。
苍筠湖湖君身前却多出了一抹青色身影。
身穿一袭绛紫色华贵龙袍的殷侯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躲避,打算试一试眼前“剑仙”拳头的斤两。
伸出一手,挡在身前。
那件“姹紫”龙袍,是这位湖君耗费大量神仙钱、精心炼制的法袍,一件货真价实的法宝,搁在黄钺城和宝峒仙境,都是一等一的仙家重宝。所谓的家底,仙家山头就得看门派中的法宝到底有几件,他这湖君和那些山岳正神,则看手中攥着几个可以肆意安排心腹上位的正统神位。
好重的力道。
法袍之上的一条游曳蛟龙竟是当场崩开。
湖君殷侯借势倒滑出去数丈。
莫不是一位金身境的武学大宗师?所谓剑仙身份,只是在水仙祠那边故布疑阵的障眼法?
不过殷侯依旧面不改色,再次抬手,又接下一拳,这次身上两条水运蛟龙炸裂开来,不过何谓法袍?这件姹紫,便是那些灵气孕育而出的蛟龙,能够聚散随心,哪怕暂时碎去一两条法袍蛟龙,依旧可以如那神祇不伤及大道根本的前提下,瞬间重塑金身。如果仅是这两拳的力道,殷侯有把握让此人出拳百余下,到时候再看是自己这件法袍灵妙非凡,还是你一口纯粹真气更加绵长。
第三拳已至。
法袍同时炸碎了两条游走于大袖上的蛟龙。
殷侯神色有些凝重起来。
正要思量是否运转神通脱身,毕竟与其这般戏弄对方,两河一渠声势已成,三尊金身神祇,即将携水涌入苍筠湖,完全无需他这位身份尊贵不输人间帝王的湖君亲身涉险。若非想要在那仙子晏清面前抖搂一番湖君风采,此人想要在苍筠湖水面上近自己的身,登天之难。
一直悬停湖面数尺的殷侯在被一拳打退后,一脚悄然踩在湖水中,微微一笑,满是讥讽。
一拳又至。
一块仿佛冰雕湖君神像砰然碎裂。
湖君殷侯站在距离湖面数丈之下的远处水中,双手负后,抖了抖手腕,舒展筋骨一番,果真是位纯粹武夫,难怪敢为所欲为,胡乱打杀自家的渠主、河神。
殷侯后背心处如遭重锤,拳罡倾斜向上,打得这位湖君直接破开水面,飞入空中。
所幸只是碎去了姹紫法袍上的六条蛟龙。
若是九龙同时崩散,法袍暂时就要失去作用了。
这与兵家至宝甲丸化作的神人承露甲,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头一拳敲下。
空中响起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声响。
殷侯刚离开苍筠湖,就再度撞入湖中。
湖君殷侯虽未体魄如何受损,却觉得这两拳,真是生平大辱。
随后湖底下。
如有一连串沉闷冬雷在苍筠湖水下生发。
湖水激荡。
只是大浪临近那位手擎华盖的金人侍女附近,便像是被城池高墙阻拦,化作齑粉,浪花层层叠叠,纷纷被那层金色宝光阻拦,如无数颗雪白珍珠乱弹。
范巍然笑道:“上岸观战。”
承载众人的脚下冰层悬空升起,风驰电掣去往渡口那边。
老妪在宝峒仙境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当下没有任何一位修士怀有异议。
唯有那个脾气古怪的二祖,也就是仙子晏清的传道恩师,才敢跟范巍然顶撞几句。
冰层在临近渡口后,没了范巍然的灵气驾驭,蓦然消散,化水入湖。
修士随着祖师范巍然一起飘然落地,来到近乎废墟的渡口上。
在这拨仙师临近渡口后,杜俞一咬牙,脚尖一点,掠向了那书箱和行山杖旁边,按住腰间刀柄。
范巍然只是瞥了眼这位鬼斧宫兵家子弟,便带人与他擦肩而过。
那位随侍一旁撑起宝盖的金人女子,似乎心意相通,亦是看了杜俞一眼。
杜俞牙齿在打架,绷着身躯站在那根行山杖旁边,纹丝不动。
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婆娘,可是十数国山上修士中的第二把交椅。
而且与那个坐第一把交椅的黄钺城城主,实力相差无几。
再者范巍然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早些年没当上宝峒仙境门主的时候,只要是她带队下山游历,就没有哪次不死几位修士的,至于时运不济的江湖武夫,更是人数众多,范巍然还喜欢虐杀敌人,曾经有一位惹到宝峒仙境游历弟子的六境江湖宗师,被范巍然找上门去,以法宝打倒在地后,老妪就站在那家伙身边,一脚一脚踩下,从脚到头,将其踩成一滩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