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道:“不会。在凫水岛那边积蓄下来的灵气,水府、山祠和木宅三地,如今都还未淬炼完毕,这是我当修士以来,头回吃撑了。在凫水岛上,靠着那些留不住的流溢灵气,我画了将近两百张符箓,近水楼台的关系,大江横流符居多,春露圃买来的仙家丹砂,都给我一口气用完了。”
李柳说道:“这些都是小事,不用太感激凫水岛和李源,其实如果李源足够聪明的话,应该将那块‘峻青雨相’玉牌赠送给陈先生,可惜这家伙太小家子气,就像天降甘霖,只会用双手捧水,不晓得搬出个水缸来,大雨过后,只是解一时口渴而已。”
陈平安取出那块“休歇”木牌,“李源不知为何沿着济渎离开水龙宗,送了我这个,礼轻情意重,不比那块‘雨相’牌差了。”
李柳瞥了眼粗劣木牌,摇摇头,“这块橘木牌子,可帮不了陈先生在修行一事上,尤其是汲取水运灵气一事上事半功倍。”
陈平安收起了木牌,笑道:“可是我以后再来北俱芦洲和济渎,就可以正大光明去找李源喝酒了,就只是喝酒便可以。如果是那‘雨相’牌子,我不会收下,即便硬着头皮收下了,也会有些负担。”
李柳沉默片刻,缓缓道:“陈先生差不多可以破境了。”
陈平安点头道:“好像只差一拳的事情。”
李柳突然说道:“还是那么个意思,修行路上,千万别犹豫,与武学路上的步步踏实,循序渐进,修道之人,需要一种别样心思,天大的机缘,都要敢求敢收,不能心生怯意,畏畏缩缩,太过计较福祸相依的训诫。陈先生兴许会觉得等到五行之属齐全了,凑足了五件本命物,彻底重建长生桥,哪怕当时仍是滞留三境,也无所谓,事实上,修道之人如此心境,便落了下乘。”
陈平安缓缓思量。
李柳继续说道:“既然当了个修道之人,就该有一份离地万里的超脱心。习武是顺势登高,修行是逆流而上。所以等到跻身了武夫金身境,陈先生就该要自己寻思着破开练气士三境瓶颈之法,三境柳筋境,自古就是留人境,难不成陈先生还希冀着自己一步登天?”
陈平安笑着摇头,“不敢想,也不会这么想。”
李柳说道:“我返回狮子峰之前,金甲洲便有武夫以天下最强六境跻身了金身境,所以除了金甲洲本地各地武庙,皆要有所感应,为其道贺,天下其余八洲,皆要分出一份武运,去往金甲洲,一分为二,一个给武夫,一个留在武夫所在之洲。按照老规矩,武夫武运与修士灵气相似,并非那玄之又玄的气运,中土神洲最为地大物博,一洲可当八洲来看,所以往往是中土武夫得到别洲武运最多,但是一旦武夫在别洲破境,中土神洲送出去的武运,也会更多,不然天底下的最强武夫,只会被中土神洲大包大揽。”
这是一桩陈平安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李柳打趣道:“若是那个金甲洲武夫,再迟些时日破境,好事就要变成坏事,与武运失之交臂了。看来此人不光是武运鼎盛,运气是真不错。”
陈平安听出了李柳的言下之意,在狮子峰山上,李叔叔喂拳之后,他陈平安就开始追赶并且超过了那位天才武夫的六境底子。
高兴当然有,如何雀跃欣喜,却也谈不上。
陈平安好奇问道:“在九洲版图相互流转的这些武运轨迹,山巅修士都看得到?”
“天下武运之去留,一直是儒家文庙都勘不破、管不着的事情,早年儒家圣人不是没想过掺和,打算划入自家规矩之内,但是礼圣没点头答应,就不了了之。很有意思,礼圣明明是亲手制定规矩的人,却好像一直与后世儒家对着来,许多有益于儒家文脉发展的选择,都被礼圣亲自否定了。”
李柳娓娓道来,道破诸多天机:“除非是勉强能够洞察天机的飞升境巅峰修士,不然很难察觉到迹象,再就是坐镇天幕的儒家七十二圣贤,看得最真切,纯粹武夫的所谓最强,只是个当下事,与同一个时代的九洲同境武夫相比,所以曹慈和陈先生你们这类武夫,若是在某个境界滞留很久,其余所有同境武夫就都不用奢望那份武运了。”
陈平安摇头道:“我与曹慈比,如今还差得远。”
李柳笑道:“事实如此,那就只好看得更长远些,到了九境十境再说,九、十的一境之差,便是实打实的天壤之别,更何况到了十境,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止境,其中三重境界,差距也很大。大骊王朝的宋长镜,到九境为止,境境不如我爹,但是如今就不好说了,宋长镜先天气盛,若是同为十境气盛,我爹那性子,反受拖累,与之交手,便要吃亏,所以我爹这才离开家乡,来了北俱芦洲,如今宋长镜停留在气盛,我爹已是拳法归真,双方真要打起来,还是宋长镜死,可双方如果都到了距离止境二字最近的‘神到’,我爹输的可能性,就要更大,当然如果我爹能够率先跻身传说中的武道第十一境,宋长镜只要出拳,想活都难。换了他先到,我爹也是一样的下场。”
陈平安轻声问道:“是不是如果李叔叔留在宝瓶洲,其实两人都没有机会?”
李柳点头道:“虽说事无绝对,但是大概如此。”
李柳笑着反问,“陈先生就不好奇这些真相,是我爹说出口的,还是我自己就知道的内幕?”
陈平安摇头道:“不用知道这些。我相信李姑娘和李叔叔,都能处理好家里事和门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