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陈平安与白嬷嬷聊了许多姚家往事,以及宁姚小时候的事情。
今天,与剑修前辈纳兰夜行问了很多剑气长城最近两场大战的细节。
陈平安与老人又闲聊了些,便告辞离去。
去之前,问了一个问题,上次为宁姚晏琢他们几人护道的剑仙是何人。老人说巧了,正好是你们宝瓶洲的一位剑修,名叫魏晋。
陈平安对魏晋印象很深刻,当年带着李宝瓶他们去大隋求学,在嫁衣女鬼那边,正是魏晋一剑破开天幕。
那幅剑气如虹的壮观场景,对于当年的草鞋少年而言,心境激荡难平许多年。
尚未甲子岁数的玉璞境剑修,这是一个搁在剑气长城历史上,都算极为年轻的上五境剑修。老人对魏晋印象不错,事实上整座剑气长城,对魏晋观感都好,除了魏晋本身剑道不俗之外,以及胆敢年纪轻轻就放弃浩然天下的大好前途,跑来这边厮杀拼命,关键魏晋还提了一嘴,说自己能够如此之快破境,打破元婴瓶颈,归功于阿良的指点,不然按照他们风雪庙老祖师的说法,需要在元婴境凝滞甲子光阴,只能靠着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才有望百岁剑仙。其实这句话说得对也不对,天底下修行道路百千种的练气士,就数剑修最耗神仙钱,也数剑修最讲资质。若是神仙台魏晋自己火候不够,底子不济,就算是阿良,也无法硬拽着魏晋跻身玉璞境。
在陈平安返回小宅后。
白炼霜出现在老人身边。
老妪讥讽道:“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半个屁的纳兰大剑仙,今儿倒是话多,欺负没人帮着咱们未来姑爷翻老黄历,就没机会知道你以前的那些糗事?”
纳兰夜行笑道:“与你只是聊些有的没的,多是江湖武夫事,与我却是剑气长城的大事也聊,生琐碎碎的小事也说,如此说来,未来姑爷到底与谁更亲近些,便显而易见了。”
老妪嗤笑道:“就你最要脸。”
纳兰夜行无奈道:“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
老妪反问道:“你自己也知道半点不要脸?”
纳兰夜行哀叹一声,双手负后,走了走了。
宁姚对待修行,一向专注。
故而接下来两天,她至多就是修行间隙,睁开眼,看看陈平安是不是在斩龙崖凉亭附近,不在,她也没有走下小山,最多就是站起身,散步片刻。
一次过后,两次过后,等到陈平安总算知道出现在不远处,宁姚便视而不见,假装开始修行。
陈平安只好看了会儿,就离开。
这还真不是陈平安不识趣,而是待在宁府修行,发现自己跻身练气士四境后,炼化三十六块道观青砖的速度,本就快了三成,到了剑气长城这边,又有不小的意外之喜,可以远超预期,将那些丝丝缕缕的道意和水运,一一炼化完毕。陈平安好不容易摒弃杂念,能够少想些她,总算可以真正静心修行,在小宅炼物炼气兼备,便有些忘我出神。
不过这次离开后,陈平安没有直接去往小宅,而是找到了白嬷嬷,说有事要与两位前辈商量,需要劳烦二老去趟他那边的宅子。
白炼霜点点头,与陈平安动身,根本没去喊纳兰夜行的意思,不过是到了小宅门口,她一跺脚,喊了句老东西滚出来,纳兰夜行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附近。
陈平安带着两位前辈进了那间厢房屋子,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桌上有那把当年从老龙城符家手上得到的剑仙,那件大有渊源的法袍金醴,以及一块从倒悬山灵芝斋购买而来的玉牌。
陈平安破天荒涨红了脸,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纳兰夜行打破沉默,“陈公子,这是聘礼?”
老妪笑得合不拢嘴,伸出一只干枯手掌,遮在鼻下,笑了很久,这才好不容易收敛了笑意,轻声道:“陈公子,哪有自己登门给聘礼的?”
陈平安摆摆手道:“白嬷嬷,纳兰爷爷,我一定会找个媒人,心里边有人选了,这点规矩,我肯定还是懂的。但是我实在不熟悉剑气长城的婚嫁礼仪,我在剑气长城这边又没人可以询问此事,只好喊来两位前辈,帮着谋划一番,我就怕这么送东西,是不是礼送得轻了,或是会不会哪里犯了忌讳,想要先与两位前辈交个底,尽量自己不出错,不让宁府因为我而蒙羞。”
白炼霜和纳兰夜行相视一笑,都没有着急开口说话。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但是这些礼数事,我只能竭尽全力去做到不犯错,尽力做好,周全些,可是跟宁姑娘求亲一事,我陈平安一定会开口的,宁府,两位前辈答应与不答应,都可以直说。姚家,会不会有意见,可以有,我也会听,但是我陈平安自己想要要娶宁姚,这件事,没得商量。不管谁来劝,说此事不成,任你理由再对再好,都不成。”
老妪与纳兰夜行对视一眼,两人依旧没有言语。
陈平安站起身,走到一边,抱拳作揖,弯腰低头,年轻人愧疚道:“我泥瓶巷陈平安,家中长辈都已不在,修行路上敬重长辈,两位都已经先后不在世,还有一位老先生,如今不在浩然天下,晚辈也无法找到。不然的话,我一定会让他们其中一人,陪我一起来到剑气长城,登门拜访宁府、姚家。”
纳兰夜行刚想要开口说话,被老妪瞪了眼,他只得闭嘴。
老妪温声笑道:“陈公子,坐下说话。”
陈平安重新落座,挺直腰杆,规规矩矩坐在老妪桌对面,哪怕故作镇静,依旧略显局促。
老妪指了指桌上剑与法袍,笑道:“陈公子可以说说看这两物的来历吗?”
陈平安赶紧点头,将两物根脚大致阐述一遍。
一直没有说话的纳兰夜行坐在两人之间,喝了口茶水,见惯了风雨的老人,实则心中有些震撼。
一件陈平安自称不知如何提升了半阶品秩的剑仙剑,是那北俱芦洲火龙真人亲自勘验后,认为是一件仙兵了。
一件最早只是法袍品秩的法袍金醴,靠着吃那剑气长城极为陌生的金精铜钱,如今亦是仙兵品秩。
纳兰夜行有些哭笑不得,在剑气长城,即便是陈、董、齐这些大姓门第之间的子女婚嫁,能够拿出一件半仙兵、仙兵作为聘礼或是彩礼,就已经是相当热闹的事情,而且一个比较尴尬的地方,在于这些屈指可数的半仙兵、仙兵,几乎每一次大族嫡传子弟的婚嫁,可能是隔个百年光阴,或是数百年岁月,就要现世一次,颠来倒去,反正就是这家到那家,哪家转手到这家,往往就是在剑气长城十余个家族之间转手,所以剑气长城的数万剑修对于这些,早已见怪不怪,意外不大,以前阿良在这边的时候,还喜欢带头开赌场,领着一大帮吃了撑着没事干的光棍汉,押注婚嫁双方的聘礼、彩礼到底为何物。
“陈平安,你年纪轻轻,就是纯粹武夫,法袍金醴于你而言,比较鸡肋,将此物当作聘礼,其实很合适。”
纳兰夜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可你既然答应小姐要当剑仙,为何还要将一把仙兵品秩的剑仙,送出去?怎么,是想着反正送给了小姐,如同左手到右手,总归还是留在自己手上?那我可就要提醒你了,宁府好说话,姚家可未必让你遂了心愿,小心到时候这辈子往后再见到这把剑仙,就只是城头上姚家俊彦出剑了。”
老妪怒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纳兰老狗,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纳兰夜行这一次竟是没有半点退让,冷笑道:“今夜事大,我是宁府老仆,老爷小时候,我就守着老爷和斩龙台,老爷走了,我就护着小姐和斩龙台,说句不要脸的,我就是小姐的半个长辈,所以在这间屋子里谈事情,我怎么就没资格开口了?你白炼霜就算出拳拦阻,我大不了就一边躲一边说,有什么说什么,今天出了屋子之后,我再多说一个字,就算我纳兰夜行为老不尊。”
老妪气得就要出拳。
陈平安赶紧劝架,“白嬷嬷,让纳兰爷爷说,这对晚辈来说,是好事。”
她转头对老人道:“纳兰夜行,接下来你每说一字,就要挨一拳,自己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