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有一说一,“陈平安在短期内应该很难再出城厮杀了,你该拦着他打先前那场架的,太险,不能养成赌命这种习惯。”
宁姚摇头道:“大事由他,我劝不动。”
阿良啧啧称奇,“宁丫头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宁丫头吗?”
宁姚默不作声坐下,肩靠亭柱。
她背负剑匣,身穿一袭雪白法袍。
凉亭之内,随便闲聊。
多是董画符在询问阿良关于青冥天下的事迹,阿良就在那边吹嘘自己在那边如何了得,拳打道老二算不得本事,毕竟没能分出胜负,可他不出一剑,就能以风采倾倒白玉京,可就不是谁都能做成的壮举了。
故作轻松语,定有难以释怀事。
阿良最后为这些年轻人指点了一番剑术,点破他们各自修行的瓶颈、关隘,便起身告辞,“我去找熟人要酒喝,你们也赶紧各回各家。”
宁姚起身目送阿良和所有朋友先后御剑远去。
她独自走下斩龙崖,去了那栋小宅子,轻手轻脚推开屋门,跨过门槛,坐在床边,轻轻握住陈平安那只不知何时探出被窝外的左手,依旧在微微颤抖,这是魂魄颤栗、气机犹然未稳的外显,宁姚动作轻柔,将陈平安那只手放回被褥,她低头弯腰,伸手抹去陈平安额头的汗水,以一根手指轻轻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陈平安喜欢自己,宁姚很开心。
可陈平安喜欢她,便要这么累,宁姚对自己有些生气。
所以熟睡中的陈平安眉头才刚刚舒展,她自己便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呢,也不能不喜欢他,也舍不得他不喜欢自己啊。
这些情愁,未下眉头,又上心头。
阿良直接回了城头,却不是去往茅屋那边,而是坐在了依旧在勤勉炼剑的吴承霈身边。
吴承霈眺望战场,那条金色长河已经被三教圣人收起,大地之上,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厮杀。
面无半点悲苦色,人有不堪言之苦。
对于很多初来驾到的外乡游历的剑修,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仙,几乎个个脾气古怪,难以亲近。
阿良也没说话。
吴承霈终于开口道:“听米祜说,周澄死前,说了句‘活着也无甚意思,那就死死看’,陶文则说痛快一死,难得轻松。我很羡慕他们。”
阿良说道:“确实不是谁都可以选择怎么个活法,就只能选择怎么个死法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吴承霈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所有的外乡剑修,无论如今是死是活,不谈境界是高是低,都让人刮目相看,我对浩然天下,已经没有任何怨气了。”
阿良取出一壶仙家酒酿,揭了泥封,轻轻晃荡,酒香扑鼻,低头嗅了嗅,笑道:“酒中又过一年秋,酒味年年赢过桂子香。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的酒水,确实都不如剑气长城。”
吴承霈突然问道:“阿良,你有过真正喜欢的女子吗?”
阿良想了想,刚要说话,吴承霈已经摇头道:“不用回答了,问这个问题,就已经很后悔,估计听了答案,我更后悔。”
阿良笑了笑,“行走江湖,没点儿女情长,喝什么酒。你看那些痴情种,哪个不是酒坛里浸泡出来的醉汉。情场上,谁都是胆小鬼。”
吴承霈有些意外,这个狗日的阿良,难得说几句不沾荤腥的正经话。
陆芝难得现身,坐在吴承霈另外一侧。
阿良抛过去手中酒壶,结果被陆芝一巴掌拍回去,阿良借住酒壶,埋怨道:“跟你阿良哥哥客气什么,一壶酒而已。”
陆芝扬起手臂。
阿良哀叹一声,取出一壶新酒丢了过去,“女子豪杰,要不拘小节啊。”
陆芝饮酒之后,问道:“听闻青冥天下有道门剑仙一脉,历史悠久,剑法具体如何?比那龙虎山大天师如何?”
阿良揉了揉下巴,“你是说那个大玄都观的孙掌教吧,没打过交道,有些遗憾,大玄都观的女冠姐姐们……哦不对,是道观的那座桃林,不管有人没人,都风景绝好。至于龙虎山大天师,我倒是很熟,那些天师府的黄紫贵人们,每次待客,都特别热情,堪称兴师动众。”
见面不用说话,先来一记五雷轰顶,当然很热情。
阿良一把挪开吴承霈的脑袋,与陆芝笑道:“你要是有兴趣,回头拜访天师府,可以先报上我的名号。”
陆芝冷笑道:“报上你的名号?是不是就等于向龙虎山问剑了?”
阿良大笑道:“剑气长城最知我者,莫若陆芝。”
吴承霈说道:“两位,我在炼剑,喝酒聊天,去往别处。”
陆芝说道:“心死于人之前,炼不出什么好剑。”
吴承霈说道:“不劳你费心。我只知道飞剑‘甘霖’,就算再也不炼,还是在甲等前三之列,陆大剑仙的本命飞剑,只在乙等。避暑行宫的甲本,记载得清清楚楚。”
陆芝说道:“等我喝完酒。”
吴承霈说道:“求你喝快点。”
剑仙吴承霈,不擅长捉对厮杀,可在剑气长城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怕,阿良当年就在吴承霈这边,吃过不小的苦头。
吴承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阿良喝了小半年的愁酒。
“你阿良,境界高,来头大,反正又不会死,与我逞什么威风?”
让人为难的,从来不是那种全无道理的言语,而是听上去有些道理、又不那么有道理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