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敛略逊半筹。
山君魏檗!
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敛感慨道:“久别家乡,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朱敛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涨,理当天地同贺,等到乱世结束,咱们名正言顺办它一场夜游宴!”
魏檗没有理睬朱敛,与那狐国之主点头致意。
大致猜出了朱敛的谋划。真够损的。朱敛这一锄头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风城许氏的一半财源。
沛湘赶紧与山君大人施了个万福。
婀娜多姿,妩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为之。
小米粒笑着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时只喊两遍,今儿贼高兴真开心,多喊一遍。
魏檗会意,微微弯腰,摊开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声谢,自然而然嗑着瓜子,以心声与朱敛收起了正事。
看得一旁沛湘眼皮子直跳。
朱敛听到魏檗所说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个来落魄山避难得以逃过一劫的朱荧王朝余孽,原来同样得到了一道大骊密旨,却没有去往飞升台,年轻剑修等于主动放弃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天大福缘。
这当然是宋氏皇帝与落魄山的一种明示,我大骊已经知晓此人根脚,但是仍然愿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杆郎的追捕,会就此收手。
朱敛比较满意那条丧家犬的选择,很明智。没有得寸进尺,落魄山给了他一处栖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还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轻重,误以为一张用完就没的救命符,可以当做长久的护身符,那么朱敛就要往他尸体上贴上一张催命符。
不然回了落魄山,朱敛第二件事,肯定就是问拳。
而朱敛问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于第一件事,当然是给暖树、米粒她们送去瓜子,然后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时令菜,到时候摘了围裙,再去问拳。
朱敛抬起头。
然后沛湘只见山上,缓缓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温柔。
朱敛愣了一下。
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说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风城这些年秘密谋划,朱敛以防万一,免得功亏一篑,就与落魄山没有任何密信往来。
毕竟那个许氏妇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灯。比如关于凭借狐国悄悄聚拢文运一事,哪怕到现在,朱敛其实早已发现蛛丝马迹,可沛湘依旧没有与他坦言。
所以朱敛还真不知道此人身份。
只看出对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剑修。
米裕以心声与朱敛笑言,“见过大管家。我来自剑气长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剑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余米就是。”
朱敛抱拳笑道:“余老弟生得好俊朗,为我落魄山增色许多。”
米裕赶紧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余米眨眨眼,然后悄悄身体后仰几分,朝老厨子背后的包裹,丢了个眼色,示意余米,老厨子今儿回家,买了好些瓜子。
沛湘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余,更被那个“余老弟”震惊到了。
剑气太重!
当然不是米裕故意显摆境界。
这种事情太无聊。
事实上,米裕刚刚从老龙城返回落魄山没多久,剑气夹杂残余杀意,尚未褪尽,自然流露而已。
这还是米裕刻意压制剑意的结果。
除了米裕和朱敛先后返回落魄山,其实还有人正在赶来。
种秋,曹晴朗。终于远游归来宝瓶洲。从北而来,乘坐披麻宗那条跨洲渡船。
从中土神洲直接返回宝瓶洲,一无跨洲渡船,二来太过凶险。
种夫子就带着曹晴朗走了趟皑皑洲,去往北俱芦洲,再乘坐渡船,南下归乡。
另外一拨人,则是浮萍剑湖的隋景澄和师兄荣畅,他们从宝瓶洲南方游历北归,会再次路过落魄山。
他们期间专程跑去老龙城找了师父郦采,郦采没让大弟子荣畅留在战场,说她要是一个上头,死翘翘了,以后浮萍剑湖岂不是要给人欺负个半死,所以你荣畅就别凑热闹了,反正浮萍剑湖有我这宗主撑场子,谈不上赢多大面儿,反正丢脸是不至于的。
此时山上,竹楼外,拜剑台修行的剑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与剑仙前辈米裕道别,也顺道看一看那个修行符箓的蒋去。
崔嵬同样走了一趟飞升台。
已是一位元婴剑修。
如今魏檗这位北岳山君,算是相对比较清闲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懒,实在是那几场天幕开门后的大战,从头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光捡便宜了。估计以后与那身为同僚的中岳山君晋青重逢,对方不会少说怪话。
朱敛拉上魏檗和米裕,还有那账房先生韦文龙,一起商议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没有一件小事。
连那安置狐国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着那个名叫陈暖树的粉裙女童,跟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米粒,沛湘去了一处雅静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复杂,夜不能寐,干脆就离开住处,独自散步,坐在了山顶台阶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当下心情,过于没道理了。未到落魄山,只怕落魄山家底太薄,不曾想到了落魄山,古怪一桩接一桩,让她目不暇接,又难免心中惴惴。
然后沛湘发现朱敛应该是聊完了事情,这会儿正陪着那个岑鸳机一起走桩下山。
朱敛发现岑鸳机拳法精进不少,得知她是得到了刘十六的点拨。
朱敛让岑鸳机继续走桩上山,他则率先快步登高,来到沛湘身边坐下。
朱敛轻声道:“是不是才回过神,原来已经身在异乡了?没事,不用太久,你就会习惯的。”
沛湘轻声问道:“颜放,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偷偷笑话我是井底之蛙?”
朱敛笑道:“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在我的印象里,清风城的狐国之主,是位女中豪杰。精算计,敢决断,还好看。”
沛湘幽幽道:“若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有些女子的情绪,是真没有道理可讲的。
心情好时,万事都好。心情不好,诸事不佳。
后者总是突如其来,往往让男子措手不及,那就不要听她具体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细碎怨言也好,不知道理何在的恼人气话也罢,莫要着急,自乱阵脚,且当是个无法反驳的道理,去听好了。一旦为此不耐烦,或是一旦以理说理,还能如何,完犊子。哪怕不说话,也要听着,也得认真看着她。
男子愿不愿意如此,往往才是女子真正的心结所在。
只不过朱敛是谁,很快就让沛湘笑开颜。
岑鸳机在半山腰处就停步收拳,要要看见山顶台阶那温馨一幕,对朱老先生愈发钦佩。才回家乡,就要为落魄山照顾客人。
若是换成了年轻山主坐在那女子身侧,估计岑鸳机就要担忧那位沛湘姐姐的处境了。
是那山主又如何?眼神不正,还喜欢醉醺醺走夜路,喜欢万事不管,只顾着独自远游,让朱老先生劳碌异常。
而她岑鸳机每天勤勉练拳,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何况说不定下次擦肩而过,双方的拳法差距,就被她拉近许多了。
夜幕沉沉的小镇,杨家药铺。
长命道友离开骑龙巷,夜行来此,轻轻敲门。
去一处古战场砥砺武道的苏店和石灵山,如今都已经远游归来,继续当着不起眼的铺子伙计,不过石灵山住在桃叶巷,就只有师姐苏店住在这里。
苏店得到师父授意,给那位女子开了门。
长命去往后院。
苏店则干脆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
后院,长命与那位老人施了个万福。
执晚辈礼,她甚至没有落座。
询问铺子这边是否需要金精铜钱。
毕竟如今大战正酣,老龙城主战场之外,其余东西两边沿海战线,虽然不如老龙城惨烈,却也是硝烟万里。
杨老头摇头道:“好意心领。你积攒那么点家当不容易,好好余着吧。”
之所以愿意与她多说几句,除了她心诚之外,她与神道的那点渊源,更是缘由。
长命就要告辞离去。
不过老人突然问道:“压岁铺子那石柔,身上有条伏线,看出来了吧?”
长命摇头道:“不曾看出。”
杨老头换了一根老烟杆,装烟草之前,轻轻磕了磕台阶,“古蜀地界,大有神异人事,那石柔的身上传承,只是其中之一,起先并不显眼,只是余着余着,就显得比较水落石出了。”
长命对宝瓶洲十分感兴趣,落魄山上藏书颇丰,她经常翻阅书籍,倒是看到一个古蜀八百仙的书上说法?
老人继续道破天机,“她跟那位白玉京三掌教有些渊源,藕断丝连。至于何时牵动荷花带动藕,得看对方心情,将来要不要重返真正故乡,来见他的师兄了。”
长命只是听着,默默记在心头。
杨老头没来由说一句:“野猫夜路遍地腥。”
马苦玄的那个“儿时玩伴”,来历当然要比石柔的那点道种灵光,要大得多。
杨老头指了指对面檐下那条长凳,“坐吧,随便掰扯几句。”
长命领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