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联袂云游道观,临时起意的对弈双方,正是道人仙槎和风雷园园主李抟景。
桂夫人今天算是为陈平安解开了一个长久的“仙迹”疑惑,看来与那骑鹤城差不多。
陈平安看着裴钱,突然笑了起来。
金桂观曾经有个好客的小道童,变着法子也要送给一个登山做客的黑炭小姑娘,一把挺值钱的仙家桂枝伞。
裴钱疑问道:“师父?”
陈平安笑道:“还记不记得那个小道童?”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记得,跟在那个叫许伯瑞的年轻道士身边,是个烦人精。”
酡颜夫人有些羡慕桂夫人,能够与这个心黑手辣的隐官大人,如此言语无忌。
只是想着邵云岩暂借给她的那枚养剑葫,酡颜夫人就略微心安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陈平安为何要将她安置在陆芝身边,无论是避暑行宫的初衷,还是隐官大人的用意,酡颜夫人都心知肚明。是希望性情直爽的陆芝,到了浩然天下之后,自己能够帮着出谋划策。
桂夫人以心声问道:“陈公子,月老红绳一事,是否知晓根脚?”
陈平安笑道:“只听说柳七有本姻缘簿子,曾经是月老翻检之物,选中两人,再牵连红线,就是一对良人美眷了。能否白头偕老,就看那红线的长短。”
柳七。
天底下曾经有两拨最被低估、高估的山巅大修士。
其中飞升境柳七,因为词写得太好,流传太广,但是“柳筋境”为何而来,为何会有一步登天的仙缘,却并未在浩然天下传开,
所以柳七在山上,尤其是山顶,被誉为最被低估的修士之一。
在柳七从青冥天下返回浩然家乡之后,证明了他确实是最被低估的飞升境修士,甚至没有之一。
柳七在大海之上,拦下王座大妖仰止,传闻以三百六十五种术法,完全碾压仰止的水法本命神通。
最终再联手一位文庙副教主,将试图远遁的仰止,成功拘押到了中土神洲一处秘境。
曾经被高估的修士当中,有那“可以一人攻城,能够独自守城”的墨家巨子,还有一直不曾真正与裴旻问剑一场的左右。
只不过墨家巨子在据守南婆娑洲一役过后,以及左右与十四境剑修萧愻问剑多场,就不再属于“高估”之列了。换成了拼了性命、毁去肩头日月的醇儒陈淳安,因为哪怕如此,不说什么与刘叉换命了,好像刘叉甚至都未曾跌境,只是将刘叉拦截在南海一处通往蛮荒天下的归墟之畔。
桂夫人正色说道:“要小心。”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很小心。”
桂夫人瞥了眼陈平安的手腕。
陈平安笑道:“不一样。”
起身告辞。
陈平安突然微笑道:“酡颜夫人,回头我再与你详细询问南婆娑洲那边的战事。”
酡颜夫人脸色僵硬,点头答应下来。
第三处,都是北俱芦洲人氏。
陈平安带上了曹晴朗,周米粒和陈灵均。
小米粒来自哑巴湖,陈灵均是在北俱芦洲走渎。
白首在门口亲自迎接好兄弟陈好人。只要裴钱不在这边,陈好人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到了一处院落,陈平安一脚跨过门槛,就要收回脚,溜之大吉。
刘景龙,柳质清,徐杏酒,围坐一桌,桌上摆满了酒水。
不曾想白首得了师父的授意,已经关了门。
陈平安无奈道:“喝酒可以,点到为止,不然醉醺醺待客,不成体统。实在不行,等我逛完,我再来陪你们喝个痛快。”
刘景龙微笑道:“先喝,喝酒嘛,喝开了就都好说。”
陈平安转头望向曹晴朗,曹晴朗摇头道:“先生,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
陈灵均拍胸脯震天响,立下军令状,“喝酒?先过我这一关!老爷你放心,我等会儿负责将刘先生他们背回屋子。”
老真人桓云与陈平安打了个道门稽首。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
双方最早相逢于云上城,一个摆摊卖符,一个慧眼独具。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聚又好散,山水又重逢。
陈平安与徐杏酒道了一声歉,错过了徐杏酒的婚宴不说,还错过了对方继承城主之位的山上庆典。
徐杏酒很善解人意,笑道:“今天与陈先生先喝一顿酒,回头在云上城,再补上一顿酒。”
徐杏酒腰间悬佩长剑,是落魄山赠送的那把“细眉”法剑,徐杏酒轻拍剑柄,“赠剑之恩,我找机会再与陈先生回敬一顿酒。”
陈平安只是装傻,转去与柳质清道贺。
相貌极其俊美的柳质清微笑道:“跻身元婴境而已,不值得大肆宣扬,一顿酒。”
陈平安只是微笑,不言语。
酒酒酒,酒你们大爷的酒,你们仨酒鬼,自己喝去。
白首叹了口气,道:“我就不如柳先生了,小小剑修,只是金丹开峰,那就半顿酒?”
陈平安说道:“半顿酒?不够吧。我拉上裴钱陪你喝够一顿?”
白首一听到裴钱两个字就觉得脑阔开花,立即见风转舵,临阵倒戈,与师父几个大义凛然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我这位好人兄弟今儿多忙,有那么多远道而来的客人要招待,喝酒耽误事。”
陈平安落座,坐在刘景龙和柳质清之间,与春幡斋邵云岩问道:“邵斋主,陆先生在南婆娑洲,可还好?陆先生有无开宗立派的意思?如果有,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担任供奉。”
邵云岩笑着点头,“陆先生虽然接连在数场战事中受伤,佩剑都已经换了三把,本命飞剑也有些折损,但是剑心砥砺极多。已经见着了瓶颈。”
邵云岩叹了口气,没有遮掩,“只是陆先生没有开宗立派的念头,倒是已经答应齐老剑仙,担任宗门客卿。”
陈平安点头道:“齐老剑仙愿意在浩然天下扎根,是好事,又是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开宗立派,更是好事。陆先生答应担任客卿,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邵斋主如果愿意跟随陆先生,一起担任客卿,其实最好,于齐老剑仙的宗门而言,又是一桩雪中送炭。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
邵云岩笑着点头,“既然隐官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好好考虑考虑。”
柳质清提醒道:“都别光说话,喝酒。”
陈平安无奈道:“好歹容我先把过场走完,在自家山头,我又跑不掉。”
柳质清微笑道:“境界越高,酒桌越怂。”
陈平安道:“我,邵斋主,桓真人,杏酒,陈灵均,还有小米粒,喝你们两个,不跟玩儿似的?”
徐杏酒一头雾水。
陈平安提醒道:“桓老真人如今是我们落魄山的客卿,我们俩又算是你和赵姑娘的半个月老,杏酒,你自己掂量掂量。”
徐杏酒叹了口气。
柳质清想了想,“那就再加我一个?反正刘先生酒量好。”
刘景龙伸手覆在身前一只酒壶上,“今天就算了。”
陈平安险之又险地离开此地,出了门,再带着米裕和崔嵬,去往下一处宅子。
其实徐杏酒最后想要与陈平安说件心事,这位云上城新任城主满脸愧疚。
陈平安却笑着心声答复,别担心,是小事,喝你的酒,陪好刘剑仙。
院子那边。
邵云岩好奇问道:“景龙,怎么就放过他了?”
刘景龙开始喝酒,轻声笑道:“天底下从来不缺酒水,只欠一场故友重逢。”
徐杏酒疑惑道:“刘先生此说,好像有些答非所问。”
刘景龙抿了一口酒,无奈道:“杏酒,质清,你们一个比一个讲义气,我能怎么办?”
见到徐杏酒忧心忡忡,刘景龙笑道:“陈平安既然回了落魄山,肯定会妥善解决的,你还担心个什么?”
徐杏酒点点头,抓起一只酒壶,“刘先生,那我先走一个!”
刘景龙揉了揉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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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处宅子,米裕的感觉,就是好不容易从霁色峰祖师堂留下半条命,剩余半条命,好像又悬乎了。
而在宝瓶洲战事当中出剑凌厉的崔嵬,好像比米裕还要心情沉重,跨过门槛之前,竟然深呼吸一口气。
女子剑仙郦采的两位嫡传,陈李,高幼清。同样是女子剑仙谢松花的两位爱徒,举形,朝暮。
这四位最早离开剑气长城的剑仙胚子,性情,飞剑,境界,家世,陈平安一清二楚。
还有九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隐官陈平安,小隐官陈李,小小隐官白玄。
白玄双手负后,“呦,这不是红颜知己遍及浩然九洲的米大剑仙嘛,久闻不如见面,这张脸果然就是飞剑啊,专克一切女子。”
米裕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陈李笑眯眯道:“落魄山不开办镜花水月,真是太可惜了。”
陈平安会心一笑。
米裕,姜尚真,崔东山。此外还有山君魏檗,客卿柳质清。
在自己那几件私事都尘埃落定,落魄山就把一场场镜花水月办起来?
米裕抖了抖衣襟,愿意为落魄山略尽绵薄之力。
纳兰玉牒看着那个崔嵬。
崔嵬欲言又止。
崔嵬的传道恩师,是宁府的纳兰夜行。
而纳兰夜行,确实出自太象街的纳兰家族,其实与家主纳兰烧苇还是平辈兄弟。只不过早年有一桩各有对错的私人恩怨,脱离了家族,断绝关系了。
所以元婴剑修崔嵬,与小姑娘纳兰玉牒,七弯八拐,是有些关系的。
纳兰玉牒仰起头,问那崔嵬:“在家乡不出剑,在异乡才拼命出剑,为什么?”
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因为所有的剑仙胚子,都想要知道崔嵬的答案。
崔嵬面无表情,答道:“以前是贪生怕死,想要活下去,到了浩然天下,想要活得更好,由不得我怕死。”
纳兰玉牒哦了一声,趴在桌上,把玩一块木质的福寿牌。
米裕轻轻拍了拍崔嵬的肩膀,心声言语道:“孩子都还小。”
孩子们看待这个世界,很纯粹,非黑即白,好坏分明。
崔嵬以心声答道“我不怪他们。孩子们能够这么问,才是剑气长城的剑修。”
陈平安岔开话题,笑问道:“孙春王呢?又在练剑了?”
院子里好像只少了个那个性情孤僻的小姑娘。
姚小妍使劲点头,忧心忡忡,压低嗓音道:“曹师傅,孙春王好像练剑练疯了,你劝劝她啊。”
陈平安无奈道:“回头我会让崔东山找她谈谈心。”
是崔东山造的孽,解铃还须系铃人。
陈李眼神熠熠光彩,“隐官大人,我很快就会是元婴!”
举形坐在台阶那边,啧啧啧。
陈李斜眼道:“不服?”
举形道:“某人年纪比我大几岁,这种事情,我不服气也没办法啊。”
白玄斜眼道:“怎么跟小隐官说话呢,不知道陈李是出自我们天下独有的隐官一脉吗?”
不曾想陈李说道:“就你是自封的,半个都不算。”
白玄立即翻脸,跳起来骂道:“陈李你这么牛气,怎么不压境跟举形干一架啊?”
陈李嗤笑道:“压境问剑有什么难的,你跟某人一起上?”
白玄想了想,摇头道:“我最近开始练拳了,暂时是纯粹武夫。”
高幼清看到年轻隐官后,有些畏惧。不如其余所有剑修显得那么亲近,或者刻意表现得不在乎。
她到底是岁数大一些,比九个更晚离开家乡的孩子,其实要更加清楚“隐官”二字的含义。
不说隔了一座天下的飞升城,陈平安就是萧愻之后的剑气长城最后一任隐官。在剑气长城,是比刑官更手握大权的存在。
她哥哥是高野侯,而她仰慕的庞元济,又是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算是陈平安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