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什么。
等到陈平安在熙熙攘攘的人海中脚步匆匆,宁姚看着那个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笑了起来,其实这种小事,她岂会不相信陈平安,财迷到了哪里不是财迷,壁画城的那些神女图,不一样只是包袱斋嘛?
陈平安走出了渡口,在济渎一处僻静岸边,一步去往水中,运转本命物水字印,施展了一门水遁之法,辟水远游。
大源王朝的崇玄署,先前收到了来自金樽渡口的一封飞剑传信,直接寄给了国师杨清恐,说是希望拜访卢氏皇帝,署名就一个字,陈。
大源卢氏王朝,朝廷崇玄署所在,其实就是杨氏的云霄宫,而这座气势恢宏的道宫,是北俱芦洲最负盛名的仙家宫阙,天君谢实所在宗门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个山上的寒酸破落户。
国师杨清恐收到了密信后,立即离开崇玄署,入宫一趟,觐见陛下。
大源卢氏王朝,立国之初,自视得水德眷顾,从国号就看得出来。
皇帝今天在一个向阳的小小暖阁,召见了来自地方的三十余位神童,无非是对这些未来的栋梁之才,勉励一番,再拣选几人作问答,赏赐几件。至于具体的人选名单,站立位置,礼部那边早有定论,皇帝陛下要是心情好,当然可以多问询几人,事后无非是御赐恩赏之物,多几件罢了。
这间暖阁不大,今天人一多,就略显拥挤,但是那些少年神童都很受宠若惊,有几个出身寒族的,一直嘴唇颤抖,强自镇定,好不容易才不失礼,因为他们都听说皇帝陛下只有见庙堂中枢重臣,才会选择此地,按照京城官场的那个说法,这里是皇帝陛下与人说家常话的地方。
今天卢氏皇帝最后挑出一位来自边关郡城的少年,问了个“只知豪门之令,不知国家之法,当如何”的问题,少年急得满脸涨红,脑子里一团浆糊,何谈应对得体。
所幸国师帮忙解了围,皇帝站起身,与那个局促不安的少年笑着安慰几句,还说以后有了想法,可以将心中所想上呈给礼部衙门那边。
这帮少年神童们在司礼监掌印的带领下,鱼贯而出,脚步轻轻,离开这间暖阁。
杨清恐与皇帝打了个道门稽首,说了隐官陈平安拜会一事。
皇帝笑道:“这么快?难道这位隐官一离开文庙,就直接来了咱们北俱芦洲?”
杨清恐点头道:“多半如此。崇玄署前脚刚收到陈平安的拜帖,后脚就得到了个山上消息,就在五天前,一位来自剑气长城姓陈的剑修,与太徽剑宗刘景龙联袂问剑锁云宗,一路登山去往养云峰,直接拆了对方的祖师堂。宗主杨确没有出手阻拦,客卿崔公壮与人起了争执,受了点伤,仙人魏精粹,都祭出了那把奔月镜,依旧在刘景龙剑下,身受重伤。不过这是因为崇玄署在锁云宗那边安插有谍子,所以比起其它一般宗门,要更早几天得知此事。”
皇帝示意国师坐下说话,榻上茶几,摆放有一只食盒,方格里装满了各色糕点,皇帝推了推食盒往国师那边,才捻起一块杏花糕,细细咀嚼,笑问道:“要是就在这里见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杨清恐点头道:“陛下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确实不用如此亲密。而且这里的诸多摆设器物……”
这位国师环顾四周,笑道:“会泄露了陛下太多的心思。”
皇帝好奇问道:“锁云宗这么大一个宗门,又在自家地盘上,竟然都拦不住两位玉璞境剑仙的渐次登高?”
“锁云宗一仙人一玉璞,地仙修士数量颇多,乍一看,可谓底蕴深厚,只是魏精粹和杨确各怀心思,貌合神离久矣,自然只会一盘散沙,纸面实力,从来虚妄,这是任何一座宗门的大忌。”
杨清恐侧身而坐,面朝皇帝,这位道门天君手捧麈尾,白玉杆上边篆刻有八字铭文,拂秽清暑用以虚心,落款二字,风神。
皇帝闻言后点点头,又拈起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慢慢咽下后,问道:“那就去你的崇玄署那边待客?”
杨清恐笑道:“是陛下的崇玄署。”
皇帝拍拍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流水的卢氏皇帝,铁打的杨氏云霄宫。
这个大逆不道的说法,其实在朝野上下流传多年了。不过不得不承认,崇玄署也好,云霄宫也罢,都是在他这个卢氏皇帝的手上,才得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云霄宫是典型的子孙庙,一家一姓好似世袭罔替,与那龙虎山类似。其实杨凝真和杨凝性兄弟二人,去了五彩天下,皇帝这边也是寄予厚望的。
第二天,在崇玄署,卢氏皇帝见到了那位按约准时而至的年轻隐官,没有让皇帝多等哪怕片刻光阴。
其实真正有朝廷道官当值的崇玄署衙门,占地不多,皇帝款待那位青衫剑仙,就在崇玄署一处僻静院落中,院内古木参天,除了国师杨清恐和一位少年皇子,就再无外人。
陈平安跟随杨清恐步入院中后,拱手致礼。
卢氏皇帝早已起身等候,抱拳还礼,身边少年皇子则喊了声陈先生,恭敬行揖礼。少年起身后,望向那位青衫剑仙的眼神里,一满是好奇和憧憬,还有几分敬畏和崇拜。
陈平安这次来崇玄署,其实就三件事,首先感谢卢氏王朝对落魄山陈灵均早年走渎的开路护道,蛟龙之属的大渎走水,是会带走相当一部分水运的,对于卢氏这样的大王朝而言,这是实打实的折损,故而历朝历代的王朝藩属,对于路过辖境的走水一事,别说护道让道,只会刁难下绊子。再就是与卢氏皇帝讨论跨洲商贸一事,最后才是凫水岛的买卖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