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笑道:“白瞎了咱们老刘家的这件瘊子甲,换成我穿戴在身,最少能够多远游个千年光阴。”
许浑刚要言语。
刘羡阳就已经打了个响指,如同整条光阴长河随之凝滞不前,一尊尊金甲神灵或双足踩踏大地,或单脚触底,一脚高悬抬起,大地之上,有那大妖尸骸,只是鲜血流淌,就如汹汹江河滚走,有那神灵的兵器崩碎散落,处处金光绵延千百里……在这幅天地异象的静止画卷当中,刘羡阳身形飘落在地,轻轻跺脚,说道:“许浑,咱俩做笔买卖如何,就按照你们清风城的规矩走,没意见吧?”
许浑知道这个小兔崽子在说什么,是要自己交出身上这副已经大炼为本命物的瘊子甲!
刘羡阳微笑道:“有意见也可以,我身边可没有什么搬山大圣帮忙护阵,只好带你多走几处战场遗址,都是老朋友了,谢就不用了,刘大爷为人做事,脑阔儿贴两字,厚道。”
本来已经两清的一笔陈年旧账,结果你许浑非要登山,当我刘羡阳眼瞎,当真瞧不见那件瘊子甲?!就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山巅老神仙。
刘羡阳不由分说,带着许浑走过一处又一处的远古战场,逆流而上,越走越远,然后清风城城主,见到了一尊本该早已陨落的神灵,位列十二高位之一。
那尊神灵高悬天外,只是因为神灵实在太过庞大,以至于许浑抬头一眼,就能够看见对方全貌,一双神性粹然的金色眼眸,法相森严,金光照耀,身形大如星辰悬空。
那位神灵只是微微挪动头颅,大道气象便如星斗转移,它微微皱眉,好像瞧见了一只胆敢在光阴长河中肆意乱窜的蝼蚁。
只是被那份大道气息远远压制,许浑就已经瞬间七窍流血,身躯神魂出现了无数条细微撕裂痕迹,许浑再顾不得什么,高声喊道:“刘羡阳,救我!”
刘羡阳盘腿而坐在天幕处,摇头道:“可你身边也没有陈平安这样的朋友啊,谁来救你?”
许浑几近道心崩溃,哪怕让他面对一位仙人境修士,都不至于让他如此绝望,扯开嗓子喊道:“刘羡阳,还你瘊子甲!”
不曾想刘羡阳扯了扯嘴角,“既然已经卖给你了,我就没打算买回来啊。”
刘羡阳单手托腮,就那么遥遥看着一尊职掌雷部诸司的高位神灵,将那许浑连体魄带神魂,一并五雷轰顶。
当然许浑承受的这份伤势,就像需要跨越玄之又玄的万年光阴流水,大打折扣了,兴许十不存一?反正刘羡阳自己梦游远古,步步为营,足够小心,迄今为止,还没真正领教过任何一位高位神灵的杀力,最为凶险的一次,是被更高位的神灵,只是随便瞥了一眼,然后刘大爷就被迫摔出了梦境,乖乖躺在床上好几个月。
那个肩挑日月的老夫子陈淳安,曾经在崖畔闲聊,与当时还没认出他身份的刘羡阳,笑言一句,大概那条光阴长河,就好似一个打了无数个死结的绳结,有无数的蚂蚁,就在上边行走,生生死死,流转不定,可能所谓的纯粹自由,就是有谁可以离开那条绳子?
剑顶那边,几位老剑仙都察觉到了异样,然后清风城许浑整个人就像鲜血如花绽放开来,身形踉跄,一个向后仰去,摔落在地,然后艰难起身,看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坐在案几后边的刘羡阳,身形摇摇晃晃,许浑竟是直接御风离开了剑顶。
夏远翠再不敢装睡,趁着所有注意力都在那许浑身上,老剑仙一个鲤鱼打挺,飘然落地,站在了晏础身后。
晏掌律立即横移两步,再后退一步,与夏师伯并肩而立。
刘羡阳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厚道。”
发现一大拨视线往自己而来,刘羡阳拍桌子怒道:“看什么看,剑顶路不平,许城主是自己摔倒在地,你们一个个的,不一样只会看戏,就唯独怪我去不搀扶啊?”
刘羡阳伸手捂住脸鼻子,又赶紧仰起头,重新扯开帕巾两片,分别堵住鼻血,然后埋头吃瓜,继续斜眼看热闹。
那天晚上,刘羡阳与朋友各自躺在藤椅上,身旁那个家伙,双手笼袖叠放腹部,说咱们俩问剑,最多砍几个人,没有太大意思,让正阳山那些剑仙们,反目成仇,相互问剑,在人心上砍得血肉模糊,可能更有意思些。
你放心,到时候心头挨剑最多的,肯定是那头老畜生。
袁真页,为正阳山担任护山供奉千年光阴,兢兢业业,功劳苦劳皆是首屈一指的大,搬山徙岳迁峰,护山千年,曾经打退明处暗处的强敌一拨又一拨,私底下还要做那些脏活累活,最后,众目睽睽之下,在原本属于它风光无限好的一场庆典之上,落个众叛亲离的田地。
当时,刘羡阳侧过身,好奇询问,你就这么恨袁真页?
其实照理说,陈平安虽然确实记仇,但不至于非要这么滴水不漏,算计一头才玉璞境的护身供奉。
陈平安沉默片刻,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笑容灿烂,给了刘羡阳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确实是陈平安会说的话,会做的事。
“它当年差点打死你啊,所以我从学拳第一天起,就开始记仇了,老子一定要让那头畜生身心俱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风城许氏家主,一位攻伐兼备的堂堂玉璞境兵家修士,竟然又被那刘羡阳好像看一眼,就给打伤了,英雄意气,慷慨赴会,带着伤势,黯然离场。
故而正阳山内外,就有个不约而同的想法。
谁评的宝瓶洲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眼睛呢?为何没有刘羡阳这么一号人物?!
而那个罪魁祸首的“眼瞎之人”,茱萸峰的“田婉”,这会儿正在水龙峰一处宅子里边,脚踩长凳,正在啃那剩下半盘的酒泼蟹,一旁站着的,是个快要疯了的龙门境修士,作为掌律老祖师晏础的得意门生,管着一山谍报的重要角色,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女子祖师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称呼自己“天才兄”的,又是夸赞自己“天纵奇才,千年不遇”的,然后又开始说些没头没脑的糊涂话,说刘兄你未能登评,怨不得曾经的我啊,没事,回头见着了刘大哥,我就自己摔自己十七八个大嘴巴子,作为赔罪。
刘羡阳未能入选年轻十人,看似是吃了岁数大的亏,其实是田婉这个婆姨有意为之,入选之人,年纪最大四十岁,当年刘羡阳刚好四十一岁。
师兄邹子,在幕后评选数座天下的年轻十人和候补十人。
师妹田婉就依葫芦画瓢,故意选择刘羡阳到了四十一岁的时候,才为正阳山精心挑选出了那两份居心叵测的榜单。
那个管着正阳山情报的修士颤声问道:“田祖师今天来这边,是有事要与晚辈商量吗?”
以前他对这个田婉,一向是直呼其名的,但是今天的田婉,跟个疯婆子差不多,他心慌。
田婉斜瞥他一眼,嗓音还是那个嗓音,只是她从眼神到脸色,却绝对不正常,“天才兄,都不稀罕与我同桌饮酒吃蟹?怎么,瞧不起人?信不信我衣衫不整地跑出门去,扯开嗓子说你垂涎美色,酒后乱性,非礼我?”
那个龙门境修士只得战战兢兢坐下,破天荒为田婉倒了一杯酒,小心翼翼提醒道:“田祖师,宗主有令,咱们得去一线峰了。”
只见那田婉蓦然翘起兰花指,媚眼如丝,“急什么,喝了酒再走不迟。”
可把他恶心坏了。
一线峰山门口那边,那个说愿意多等一炷香功夫的青衫剑仙,环顾四周,微笑道:“规矩之内,各凭喜好行事。”
米裕瞥了眼脚下的琼枝峰,留在山中的女子,都有人仰头望向自己,一双眼眸好似秋水润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