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澈笑道:“没啥感想,挺好的。”
郑大风揉了揉下巴,听说早年避暑行宫里边,庞元济,林君璧,曹衮那几个,当然还有米大剑仙,都是皮囊极出彩的。
不知道有无自己七八成的风采。
在范大澈一行人离开后,夕阳西下,酒铺的空桌子渐渐多了,郑大风就趴在柜台那边算账。
郑大风接手酒铺后,生意其实算可以了,钱没少挣,平日里的热闹程度,在飞升城算独一份的。
只是冯康乐和桃板俩小兔崽子,总嫌弃如今酒铺不如以前热闹,差太多了。
郑大风也是着实憋屈,如今整座飞升城,上五境剑修就那么几个,年轻元婴也不算多。
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让我让到哪儿给你们找一拨玉璞、元婴剑修,蹲路边喝酒?
酒铺都是老面孔,除了掌柜换了人,还是丘垅,刘娥,冯康乐,桃板几个。
只是张嘉贞和蒋去,早年都被二掌柜带去了浩然天下。
其实丘垅和刘娥,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一直拖了好些年,后来丘垅总算是听进去了代掌柜的那句话,收一收远在天边的心思,不如就近怜取眼前人。两人在年前就已经成亲了,丘垅娶了刘娥,郑大风主婚,当然还曾带头闹洞房听墙角。
小两口过上了安稳日子,打算再挣点钱,多攒下些积蓄,就要自己开个夫妻档的酒铺了,当然不开在飞升城,会从四座边境藩属城池里边挑一个落脚,最大可能,还是那座避暑城,因为是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剑修当城主,所以算是半个自家人,酒铺真遇到事情了,好有个照应。
刚刚进入避暑行宫的剑修,都会来这边喝顿酒,这已经成为一个约定成俗的规矩了,就跟拜山头差不多。
以前帮忙打杂的两个少年,冯康乐和桃板,如今成了酒铺正儿八经的店小二。
酒铺还是只有三种酒水,价格便宜的竹海洞天酒,死贵死贵的青神山酒水,烧刀子一般的哑巴湖酒,再外加不收钱的一碟酱菜和一碗阳春面。
酒碗与以往一般大,长凳还是一般瘦。
只是并排两间屋子的酒铺墙上,那些无事牌,还是老样子,没少一块,也没多一块。
因为郑大风来到了飞升城,当了代掌柜,酒铺得以重新开门后,就没这谁喝过了酒给写一块无事牌的传统了。
如同封山。
既然真的无事了,就不用写无事牌了。
一开始还有人闹过,老主顾和新酒客都有,只是都没用,郑大风低头哈腰,赔笑道歉,自罚三碗,但是无事牌,不给写了。
好在二掌柜早年秘密栽培起来的酒托多,大多帮着郑大风说话,一来二去,随着郑大风也确实是个讨喜的家伙,客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不再继续为难这个同样是外乡人和读书人的代掌柜。
代掌柜读书真多,只说某些方面的书上门道,二掌柜真心比不了。
飞升城的别处酒楼,不知道从哪里高价买来几坛货真价实的青神山酒水,被当成了镇店之宝,当然也有跟那个小酒铺打擂台的意思,论两卖,结果很快就有人去捧场,喝了一杯后,一个个骂骂咧咧就走,都差点不乐意掏钱结账。
假酒,卖假酒!青神山酒水,根本就不是这个味儿!
一个个深以为然,铺子桌边和路边,一大帮的小鸡啄米。
那个酒楼掌柜都快要疯了。
直到现在,才卖出去不到一坛青神山酒水,酒楼别说挣钱了,本钱都收不回来。
郑大风瞥了眼不远处那张酒桌上的两人,埋头吃着一碗阳春面,倒是不亏待自己,知道加俩荷包蛋。
如今的桃板和冯康乐,其实都是一样屁股上可以烙饼的壮小伙了,都有胡茬了。
在曾经的少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桃板其实就问过二掌柜一个问题,到了代掌柜郑大风这边,又问了一个差不多的,只是将剑仙胚子变成了武学天才。
后来桃板又问了个让郑大风不知如何作答的问题。
我这辈子还能瞧见二掌柜吗?
因为桃板知道自己既不是什么剑仙胚子,也不是什么练武奇才,就只是个普通人,很快就会变成中年人,老人,不一定能够等到下一次五彩天下的开门。
当时见郑大风没说什么,桃板就自言自语,说自己那会儿年纪小,喝不得酒,所以还没跟二掌柜一起喝过酒呢。
暮色沉沉里,有一桌酒鬼喝了个醉醺醺,有人嘿嘿笑道:“大风兄弟,总这么赢你的钱,从一开始的开心,到别扭,再到痛心,如今都快悔恨了啊。”
郑大风打着算盘,点头道:“嗯,就跟男女情爱差不多了。”
有人恍然,嚼出些余味来,大声叫好。
又有人问道:“代掌柜,你给我们说句交心的实话,你到底是赌品好,还是一年到头不洗手给闹的?”
郑大风懒得搭话,竖起一根中指。
有人开始说醉话了,“说句不昧良心的大实话,与二掌柜问拳,他根本打不了我两拳。”
“二掌柜咋个还不回来,都没人坐庄了。”
剑气长城曾经有新旧五绝两个说法。
老的,分别是那狗日的赌品过硬,老聋儿的是人就说人话,陆芝的国色天香,隐官大人的怜花惜玉,米裕的自古深情留不住。
新的,二掌柜的童叟无欺、从不坐庄,司徒龙湫的我发誓绝对是真事,顾见龙的容老子说句公道话,董画符的花钱如流水,王忻水的出剑之前没问题、打架之后算我的。
新旧两个说法,都有外乡人同时登榜,而且这两位荣登榜单的家伙,都算读书人,只不过有些区别,阿良恨不得将斯文、书生、你觉得我不英俊就是你眼神有问题…… 这些说法刻在脑门上。
年轻隐官则恰恰相反,从不刻意标榜自己的读书人身份,在酒铺那边,信誓旦旦说些昧良心的言语,我实在酒量一般,我这个人从不坐庄,桌上劝酒伤人品,你们做人得讲良心,栽赃嫁祸得讲证据……
后来的飞升城,其实又有了个“四怪”的新说法。
一个是宁姚暂领隐官,却没有当城主。
再就是身为刑官二把手的捻芯,其真实身份,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说捻芯在祖师堂议事从不开口说话。
然后是昔年城外剑仙私宅之一的簸箕斋,三位男子剑修的穿女子衣裙。
最后是泉府一脉账房修士们的见钱眼开捡破烂,拦我赚钱就是问剑。
这些修士,在各自账屋内悬挂的一块块文房匾额,都极有特色,什么天道酬勤,勤能补拙,财源广进,天高三尺。
尤其是后两者,名声都快传遍整座天下了。
因为歙州、水玉、赝真三位地仙剑修,凭借某种师传神通,师兄弟三人,轮流出城搜寻外乡的剑仙胚子。
而这道秘法传承,门槛极高,如今十几个嫡传弟子当中,也只有两人勉强掌握。
其中歙州其实已经跻身元婴,按照师父留下的那道旨意,他已经可以换上正常装束。
听说歙州刚刚穿上一件昔年衣坊的制式法袍,都还来得及走出门去找人喝酒,结果就被两位师弟找上门,差点跟他反目成仇,只得继续“有福同享”了。
归功于歙州和师弟水玉各自收取的嫡传弟子,当年问了个好死不死的问题。导致现在簸箕斋一脉,所有弟子都得跟着师父们一起穿女子衣裙。
于是这两位“大师兄”,到现在都是同门师弟们的眼中钉。
其实这个“四怪”的说法,有趣也有趣,好玩也好玩。
只是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不是那么有意思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能是如今的飞升城,少了那几位曾经熟悉至极的上五境剑修,少了那几个剑气长城的老人,也可能是少了那两个挨骂最多的读书人。
就像骂人,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叉腰骂人,唾沫四溅,都没个人还嘴,到最后,也就觉得会累人了。
所以得有人对骂啊。
程荃和赵个簃,算是会骂人的老剑修了吧?
可是对上二掌柜,俩加一块儿,都不够看。
如今刑官一脉掌门人齐狩,听说当年只是坐在城头,明明啥事没做,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被吵架双方伤及无辜而已,就差点被程荃骂出一脑门屎。
剑气长城对待那位年轻隐官,要么喜欢,要么讨厌,就没有第三种人。
当然也分被坑过钱和没有被坑过钱的。
曾经有个不知道想钱想到失心疯、还是对二掌柜仰慕已久的泉府修士,一天夜里,年轻人鬼鬼祟祟想要来酒铺这边,偷走二掌柜的那幅对联,当然没忘记随身携带了一副“赝品”对联,结果这个小蟊贼,被郑大风搂住脖子,在那之后,连续来酒铺喝了一个月的酒水,才算把那笔账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