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就是文圣一脉分崩离析,老秀才自囚于功德林,等到天下大变,白也独自仗剑远游扶摇洲。
又后来,便是虎头帽孩子站在满树梨花下,又被老秀才带去了青冥天下玄都观。
君倩按照先生的嘱咐,在白也跻身上五境之前,一定要带着白也多走多看,名山道场要去,世俗间更要去。跻身上五境之后,飞升境之前,还要带着白也出门几趟,反正就一个宗旨,既不能让白也破境太快,同样不能让白也单独出门,只看他曾经所习惯看的风景。
先生最后给君倩打了个比方,你们俩,将来外出览景,就像重新在人间负笈游学一趟,各自背着的书箱里边,一个装着酒水,另外一个是道理,风景如醇酒,人事如理,这游学一路触景生情,捻一二道理当佐酒菜,行万里路,看万卷书,不光是白也会有所得,君倩你也会有收获的。
君倩靠着栏杆,看着那边的虎头帽少年和黑衣小姑娘,更多还是小姑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白也时不时说几句。
不过相较于曾经独处时的白也,哪怕是待在君倩身边的白也,白也今天的话,还是多了不少。
此刻清秀少年的眉眼间再无淡淡的愁思。
一颗赤子之心,一份童真有趣,相得益彰。
一起嗑着瓜子,吃着小鱼干,小米粒每每听见白先生说起当年的某件事,她就会听得一愣一愣,一惊一乍,哇哇哇,哦豁哦豁。
嗑过瓜子,少年就学小姑娘,将瓜子壳往山外屈指一弹。
君倩虽然也不知道白也的道心,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有些变化,也可能照旧,君倩都懒得去探究了,双手抱住后脑勺,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几个患难与共的酒友一起散步来到山顶赏景,有即将成为铁符江水神的那座陆地龙宫遗址旧主,剑仙白登。
还有一头境界什么都是身外物的鬼物银鹿,以及流霞洲山上第一人荆蒿的嫡传,玉璞境高耕。
白登必须来这边与陈平安商量自己补缺铁符江水神祠庙一事,毕竟以后双方就是山水近邻了。
其实高耕是不愿再次来落魄山做客的,而银鹿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必须返回落魄山。
所以银鹿就与白登一合计,觉得必须拉上好友高耕一起回落魄山……朋友间好有个照应。
他们仨,实在是怕了那个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热情好客,嗜酒如命,其实这都没什么,朋友不想喝酒,你陈灵均总不能按住我们的脑袋往酒碗里撞去吧,可问题在于陈灵均这厮,御江水蛇出身的大道根脚,如今才是元婴,偏偏跟那位斩龙人是挚友,酒桌上对陈清流又打又骂的,不是拍肩膀就是拍脑袋,别说他们仨,就是酒桌上那位道号青宫太保的老飞升都怕这个啊,结果如何,一张酒桌,青衣小童当主陪,荆蒿就只好与陈清流两个轮流当副陪,白登几个宾客,不喝到位,能下桌,敢下桌?
喝酒这种事,总是心情好或是不好的时候,再呼朋唤友喝上一顿,相互间言语无忌,调侃几句,排忧解难,借着酒劲说几句酒话或是不用打草稿的牛皮,可不能成为一种每天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的的课业啊!
只是一顿早酒不喝,就搞得就跟不知上进的顽劣蒙童翘课一样,哪怕顿顿喝仙酿,滋味能好到哪里去?
所幸白登和高耕这次做客落魄山,陈灵均摆了一桌酒,满脸愧疚,扭扭捏捏,解释说上次请他们喝酒,属于落魄山账房那边的公款支出,不用自己如何花钱,如今属于私谊,以后可能就没办法一天两顿酒招呼哥几个了,除非将那几种价格昂贵的仙酿换成便宜几分的一般仙家酒水,才能喝上早酒……三人面面相觑,差点激动得当场落泪,然后各展神通,劝说景清前辈,这种事情,高耕说等到白登补缺了铁符江水神,咱们哥几个再好好摆一桌,白登说等银鹿成为落魄山正式谱牒修士,喝什么酒,都由自己来负责,银鹿就说高耕甭管公事私事,以后都常来宝瓶洲和落魄山,提前知会兄弟们一声,早早把酒约上……青衣小童听着这些暖心话,感动异常,一口气连提了三个。
银鹿为了与那座蛮荒仙簪城撇清关系,已经正儿八经与落魄山打过招呼,经过隐官山主和掌律长命的双方同意,如今正式化名曾错,字日章,暂无道号。
在槐黄县衙的户房那边,已经录档在册了。就此鬼物银鹿成了落魄山暂不谱牒录名的一名杂役弟子,属于历史上第二位。
作为首位外门杂役弟子的落魄山新任编谱官,那个白发童子如今有事没事,就找银鹿谈心,要他知耻而后勇,好好修行,别丢了咱们落魄山杂役弟子这条道脉的脸,不然你银鹿丢人现眼,修行懈怠,不当个人,就别怪自己这个当祖师爷的,翻脸不认人。
不用每天那么昏天暗地喝酒,高耕便终于有闲情逸致,去发现落魄山和藩属山头的风景优美了。
小镇西边四十几座山头,细看之下,处处有神异,不过受限于境界,依旧觉得是雾里看花,并不真切。
今天来到山顶,就看到了坐在栏杆上的少年和小姑娘,还有站在另外一个方位的魁梧男子。
除了护山供奉周米粒,其余两位都不认得,白登刚离开龙宫遗址没几天,银鹿也是差不多的处境,被隐官大人关押已久,勤勤恳恳写书,一个写不好,就要挨上一板砖,其实出来望风没几天,所以他们都问高耕是否清楚对方的根脚,高耕只是摇头说不知。
银鹿几个,也没想着跟那个虎头帽少年套近乎,世外高人?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么?
虽说落魄山常有身份、境界都很吓人的高人来此拜访,但是他们再觉得真人不露相,恐怕也没几人出门在外,愿意如此装束。
所以高耕他们就走到那个双臂环胸的魁梧男子身边,纷纷介绍起自己的名字和道号。
君倩笑着拱手还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白登就觉得有些无趣,虚头巴脑,眼前这汉子,除了可能确实听说过高耕和青宫山,久仰谁的大名,自己?还是连化名都是新鲜出炉的曾错?
不过既然是身在落魄山,白登也不敢如何表露心情,至于高耕更是开始与那汉子掰扯几句天气和风景的废话。
山顶远处栏杆那边。
“白先生,你跟君倩先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比较投缘。”
因为那边一大一小的对话内容,都没有用上心声的手段。
先听到的那个称呼,“白先生”?其实判断不出什么。
天底下姓白的练气士,数得过来?
君倩?!
若是浩然任何一个别处,也没什么,可是在这落魄山,在陈山主的自家地盘上边……
本来学那魁梧男子背靠一旁栏杆的高耕,霎时间挺直腰杆,动作飞快正衣襟,脸色肃穆沉重。
银鹿更是被小米粒的“君倩先生”,跟耳畔敲锣打鼓一般,浩然刘十六,老秀才的嫡传弟子之一,到底是什么根脚,蛮荒天下山上,未必都清楚,但是仙簪城岂会不听说一些山巅消息?银鹿此刻心情复杂至极,既畏惧得肝胆欲裂,又有几分“同乡”亲近。
只有可怜贵为一座陆地龙宫龙子龙孙的白登,还被蒙在鼓里。
高耕和银鹿都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好友那个恐怖的真相。
远古奇异最凶悍,只驱龙蛇不驱蚊。
白登见到“此人”,跟瞧见斩龙人陈清流,有区别吗?
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只是斩杀,一个杀了再吃、或是吞入腹内再绞杀吗?
陈清流三千年斩杀的天下蛟龙,可能都曾是这位魁梧男子早年“吃剩下的”?
高耕与银鹿屏气凝神,一起与这位“君倩先生”作揖。
这次他们俩都补上了师门,或是用上了旧道号,“流霞洲青宫山高耕,拜见刘先生。”“蛮荒仙簪城银鹿,拜见刘先生。”
君倩笑着伸手虚按两下,“高耕,我们都是落魄山的客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银鹿道友,我们可算落魄山的半个自家人,就更不用客气了,你觉得呢?”
高耕觉得很有道理,自己一颗道心终于守住不崩了!
银鹿道友觉得前辈刘十六说啥都是顶天大的道理。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远处黑衣小姑娘又与貂帽少年有问答。
“白先生,你打得过两个拳头钵儿大的君倩先生吗?”
“以前打得过,现在打不过,以后打得过。”
“等到小鱼干吃完呢?”
“那还是打不过君倩。”
玉璞境高耕心湖内,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这颗道心,不要也罢。
人间有几个练气士,敢说自己“曾经”与“将来”都打得过刘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