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嬉皮笑脸道:“陈平安受伤,你心疼你的,拿我撒气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平安疑惑道:“流霞舟这种庞然大物,你也能将其炼化?”
顾璨嗯了一声,说道:“白帝城有一门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专门讲炼物化虚的,只是演练起来门槛不低,据我所知,只有韩俏色精通此道,为了学成这门道法,她当年废去了不少山上器物,光是法宝就有三十余件。我对此算是比较上心了,可还是学了点皮毛而已,算不得登堂入室。你要是想学,我回头抄录一份给你。”
陈平安摆手,“既然是她立誓要学成的十二种大道术法之一,你学会了,就别再外传。”
顾璨说道:“你跟她不是本来就有一桩买卖吗?拿钱换道法,又不是不可以商量。”
陈平安瞪眼道:“都是要当宗主的人,还拎不清门户有别的山上规矩?懂不懂亲疏有别,真以为韩俏色不会伤心?!”
撂下一句教训,陈平安就去挑选一间屋子睡觉,让刘羡阳出了西岳地界,再喊醒自己。
刘羡阳哎呦喂一声,在旁拱火道:“好心好意,白白讨骂一顿,某人心里苦啊。”
明明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顾璨呵了一声,却是心情转好。
顾璨让顾灵验驾驭这条流霞舟,至于黄烈和沈刻他们几个,自己随便挑选一间屋子休歇便是。
刘羡阳始终跟在顾璨身后,这让自有打算的顾璨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干脆提个马桶在我屁股后边?”
刘羡阳一把搂过顾璨的脖子,笑嘻嘻道:“咱哥俩说几句体己话。”
顾璨来到一间禁制重重的屋子,推开门,站在门外,“自己挑几样,挑完滚蛋。我只要一个要求,不准使用袖里乾坤。”
刘羡阳埋怨道:“怎么交了你这么个俗气兄弟。”
哇哈哈,发财了,屋内宝光流转,琳琅满目,差点亮瞎刘大爷的狗眼。
顾璨就要关门。
刘羡阳赶忙伸手抵住屋门,大义凛然道:“你俗气,我就清高啦?不能够!”
顾璨坐在门槛上,也懒得计较刘羡阳挑什么,会拿几件,都随他去。
一竹篓鱼获,一条麂子腿,一篮子鸡蛋,半屉包子……
刘羡阳当年送这些东西给泥瓶巷鼻涕虫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进了屋子,如入宝山,刘羡阳摸一摸这件,拿脸蹭一蹭那件,挑花了眼。
顾璨也不催促,就只是耐着性子坐在那边,刘羡阳转头嚷嚷道:“顾宗主,能不能借我几件咫尺物?”
不提这种要求,就不是刘羡阳了。
顾璨置若罔闻。
“坏我道心!不能再看,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要动杀人越货的心思了。”
刘羡阳一手捂住眼睛,抹黑似的来到顾璨身边坐下,俩门神。
顾璨说道:“挑了不拿?小心我来句过时不候。”
刘羡阳笑道:“忘了?我跟你和陈平安都不一样,什么时候为生计愁过?啥时候占你们两个的便宜了?”
顾璨点点头。
遥想当年,陈平安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和刘羡阳一起做生意,一起赚钱。他打下手做事情,让刘羡阳拿主意。
至于顾璨就更简单了,跟着他们俩蹭吃蹭喝,肯定饿不着他,躺着享福就是了。谁让他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刘羡阳从袖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块玉牌,递给顾璨,“小心点,别摔坏,这可是很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
顾璨接过手,疑惑道:“提前送给我创建宗门的贺礼?”
刘羡阳气笑道:“想屁呢,老子在跟你显摆家底,不得找回场子?”
顾璨问道:“是一处不被记载在册的古旧洞天,还是某块破碎福地?”
刘羡阳微笑道:“甭管洞天还是福地,你小子有吗?”
陈平安有莲藕福地,我也有一座小洞天,唯独顾宗主你寒碜了点。
顾璨一下子高高扬起手,作势要摔玉牌。
刘羡阳立即告饶道:“别别别,顾兄,顾大哥,我给你老人家跪下了。”
顾璨随手将玉牌抛还给刘羡阳,“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可劲儿稀罕去。”
刘羡阳双手接住那块玉牌,轻轻呵了一口气,拿袖子仔细擦拭一番,“古名水田洞天,地盘不大,玄机不小。”
如果不是跟白帝城比较,如今由刘羡阳当家做主的龙泉剑宗,其实不穷,家底不薄,而且在宝瓶洲是出了名的开销小,入账多。
作为骊珠洞天最后一任坐镇圣人,阮邛当年跟杨老头做了一笔买卖,从对方手上,秘密“买下”了一座洞天和一座福地。
只是关于此事,整个龙泉剑宗,如今就只有两人知晓,除了跑去专心打铁铸剑的阮铁匠,就只有继任宗主的刘羡阳了。
水田洞天,别称青秧洞天,不在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列。
烟霞福地,是一座中等品秩福地,里边没有人,只有山精水怪和草木花魅之流,真跟世外桃源一般了。
一块玉牌,一块籀文“不是青龙任水监,陆成沟壑水成田”。一方印章,边款篆刻有“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
福地在地在人,在天材地宝,洞天在天在道,在潜灵修仙。
按照阮邛的打算,水田洞天交由刘羡阳打理,开辟为私人道场,算是独属于宗主的福利了,将来可以在宗主手上代代相传,至于每一新任宗主拿到手的洞天,到底是被前任宗主糟蹋了、还是更加家当丰盈了,就看各自的命了。阮邛不管这些,市井尚且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山上修道当神仙。
而烟霞福地则送给作为首徒的董谷,但是如此一来,该送给同为嫡传的煮海峰徐小桥和横槊峰谢灵什么,就成了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尤其是等到徐小桥收了一名亲传弟子李深源,阮邛就更发愁了。
一个门派,能够同时拥有洞天福地,是谁都梦寐以求的美事。
在龙泉剑宗和落魄山这两个“山上晚辈”之前,宝瓶洲就只有神诰宗做成了这桩壮举,天君祁真,同时掌握清潭福地和某座不在正册之列的不知名洞天。洞天之妙,在于某种可遇不可求的“意外之喜”。例如某些不知从何而来、完全无迹可寻的大道气息,
又比如被光阴长河冲刷沉淀出来的金身碎片,甚至有可能会蹦出一件被光阴淬炼得天然无瑕的远古至宝,故而修士只要拥有一座洞天,就等于……多出了一只老天爷赏饭吃的金饭碗。
刘羡阳说道:“在这水田洞天内,别有一层妙用,是我前不久自己悟出来的门道,坐在田边,看着水中倒影,再观想自身,十分适合梦中练剑,事半功倍。”
“阮铁匠猜测杨老头还有更好的宝贝,可以与我那部祖传剑经相契合,只是杨老头当年不舍得拿出来。我要是早些知道自己会成为龙泉剑宗的第二任宗主,呵,杨家药铺的后院,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顾璨皮笑肉不笑道:“后悔什么,你只要跑去跟李槐打好关系就行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刘羡阳揉着下巴,“跟他不熟啊。”
顾璨说道:“陈平安跟他熟得很。”
刘羡阳哈哈大笑,“你这醋味,好没道理。”
顾璨问道:“听没听过任家宝镜的典故?”
刘羡阳点头道:“在醇儒陈氏求学那会儿,在某部志怪杂书上扫过几眼,没怎么上心,好像是叫‘飞精’来着,被有识之士断代为上古某大岳真人铸炼之物?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璨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屋内,“就在里边搁着呢。”
刘羡阳搓手道:“顾兄厚道。”
顾璨说道:“师父说过,赊月来历不俗,她最有希望成为那个‘明月前身’。”
刘羡阳立即训斥道:“放肆!没有规矩!嫂子的名字,是你可以随便喊的?”
顾璨默不作声。
刘羡阳沉默片刻,神色淡然说道:“她就是她,没必要成为什么。她如果自己愿意,我就帮她。她如果不愿意,谁也别想强迫她如何,谁都别跟我谈什么仁义道德,轻重利害之类的。郑居中也不能例外。”
顾璨笑道:“看得出来,师父只是好心提个醒,让你未雨绸缪,不要事到临头还被蒙在鼓里。”
刘羡阳立即抱拳朗声道:“郑先生高义,小子铭感五内!”
顾璨揉了揉眉心。
刘羡阳打了个激灵,脸色古怪。
奇了怪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对郑居中直呼其名啊。
顾璨笑道:“怎么,师父跟你聊天了?”
刘羡阳正色道:“郑先生夸我年轻有为,有担当有抱负呢。”
顾璨笑呵呵道:“你开心就好。”
他站起身。
只是没有关门。
刘羡阳跟着起身,奇怪问道:“门就这么开着,真不怕招贼啊?”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刘羡阳道心有限,啥时候管不住手,你可别怨我跟你不见外,学一学陈平安的见好就收!
顾璨径直离去,微笑道:“本来就都是你的物件,也不知道挑来挑挑个什么劲,还借咫尺物,好玩不好玩?丢脸不丢脸?”
刘羡阳愣了愣,轻轻跺脚,试探性笑问道:“该不会?”
顾璨直截了当说道:“也是你的。”
刘羡阳振臂喊道:“顾大哥不小气!”
顾璨背对着那家伙,抬臂伸手,竖起一根中指。
有人不求杯中酒满,但求可以续杯。
来到这艘流霞舟的阵法枢纽之地,负责掌舵的顾灵验换了一身装束,雪白肌肤,漆黑长衣。
她美目盼兮,问道:“公子真想好了,宗门选址扶摇洲?”
今天顾璨难得愿意陪她多聊几句,“扶摇洲属于一块新棋盘新棋局,其实要比桐叶洲更能施展手脚,旧有宗门势力被蛮荒妖族一扫而空,若说将宗门建在蛮荒天下,傅噤可以,玉璞境顾璨,暂时还不够格,那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何况师父将整座金翠城交给我,也是一种明示,劝我别眼高手低,否则师父将金翠城搬来浩然天下,我转头就再放回蛮荒天下去,算怎么回事。何况我在扶摇洲那几年,没有白费心思,山上山下,口碑还行,虽说骂我狂妄的,大有人在,还真没几个说我一肚子坏水。就算听说一些我早年在宝瓶洲书简湖的所作所为,也觉得……没什么。大概是觉得比起蛮荒妖族在扶摇洲的肆虐横行,确实差远了。纯青,许白他们几个,也得承我的情,再无法将我视为穷凶极恶之辈。事实上,如果没有曹慈,我们极有可能会全军覆没,但因为他是曹慈,所以很多人在内心深处,觉得理所当然,对曹慈心存感激,自然是真,可要说对他如何感恩戴德却未必,这就是曹慈吃了曹慈的亏,不被寄予期望的顾璨,反而占了顾璨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