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乎摇头。
比如郑旦已经去往九真仙馆出剑,要替云杪的道侣,仙人境的鬼物魏紫,兵解脱劫,魏紫接受了那位郑先生的建议,富贵险中求,身为女鬼,仍是选择在白昼的阴雨天,尝试举形飞升。
郑大风将那茶叶蛋在桌上轻轻一磕,开始剥壳,随口问道:“这些年借助岑鸳机的耳目,对这座山头有何感想?”
周乎并无开口说话的兴致。
郑大风笑道:“看待此山,如一本书,繁采寡情,久味有厌?”
周乎默然。
郑大风奇怪道:“难道山上传闻都是胡编瞎说的,美徵道友并非是那种刚愎自用、桀骜难驯的山巅修士?”
周乎眯眼道:“驯?”
郑大风囫囵吞下一颗剥完壳的茶叶蛋,歉意道:“是我失言了。”
若是我不失言,姑娘你会开口么。
周乎说道:“你方才说错了一件事,我跟龙虎山不是没有香火情,我早年与上代天师在幽冥道上,有过一段同行的经历,合力追杀过一头道行高深的凶悍鬼物。老天师为公道,我是报私仇。”
郑大风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有这等密事。”
周乎叹了口气,“虽然没有成功,但是也算相逢投缘,离别之际,他曾答应过我……”
郑大风赶忙接话道:“不惧非议,结为道侣?”
周乎眼神泠泠然,看了眼这个口无遮拦的汉子。
郑大风悻悻然道:“你继续往下说故事。”
周乎说道:“若是合道失败,就去龙虎山天师府,他愿意出手相助。”
郑大风点头道:“高义。”
周乎说道:“老天师跟随礼圣去往天外,未能返回浩然天下。这件事就算搁置了,我也不愿多提。”
郑大风神色古怪,说道:“如果不出意外,龙虎山是将此事交付给了身为外姓大天师的火龙真人。如此一来,雷解,火解,水解,老真人号称三绝顶,刚好以三解渡三劫。相信不比白也出剑兵解的效果差了。我猜是老天师有自己的考量和推演,没有将真相说破,但是相信火龙真人肯定会主动登门,找你打一架,你输而不死,成功兵解,留下遗蜕一副,当是给天地还清债务……只看结果,终究还是殊途同归,美徵道友就此脱劫悠游人间,得以离开地底,重见天日。”
周乎蓦然抬头,望向山顶那边的郑居中,她似有怒容。
她若是早知此事,何必多此一举,与郑居中订立主仆契约?!
但是郑居中视而不见,分明都不愿与她解释一句半句。
周乎咬牙切齿,站起身,一身磅礴道气涌动,山脚云雾如沸。
郑大风跟着抬头看了眼山巅,那几位云上的神仙。
白帝城已经有了一位合道失败的阍者郑旦,还要再收个同样境遇的周乎?
实在很难想象,到了郑居中这个境界的修道之人,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反了天吗?
郑大风又拿出一颗茶叶蛋,轻轻往桌上一磕。山间异象便消散了。
周乎稳住道心,缓缓收回视线,意味深长,瞧了一眼这个落魄山的首位看门人。
郑大风低头,不急不缓剥蛋壳,自顾自笑道:“看了你们这么久,总不能白看。有几句大话,早就想要与你说上一说。”
周乎重新坐回长凳,淡然道:“洗耳恭听。”
郑大风闻言大喜,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抬起屁股,身体前倾,就往她耳边凑过去。
下作也要有个限度!周乎一脸匪夷所思,满脸厌恶,只是一挥袖子,重重打掉郑大风的手掌。
还在轻手轻脚搬东西的仙尉瞧见这一幕,咂舌不已。
山顶那边,陆神疑惑道:“明明是个正经人,何必故作粗俗?”
他已经将那部地镜篇交予郑居中,给书之前,百般难熬,给了之后,反倒是认命,释然了。
不得不承认,郑大风确是个怪人。
刘飨却没有兴趣回答这种问题,只是与郑居中笑道:“处心积虑如此作为,只是为了针对一个,好像不符合郑居中的行事风格。”
郑居中说道:“既然答应过崔瀺,要帮忙看顾落魄山,总要未雨绸缪,早做事情。”
刘飨问道:“之后如何安排周乎?”
郑居中说道:“她暂时无大用,仍作一伏笔。”
刘飨哑然失笑。
山脚,郑大风剥了大半茶叶蛋,就停下手,将其搁放在桌上,指了指,笑道:“蛋黄,蛋白,蛋壳。”
周乎如坠云雾。
郑大风见他不开窍,便解释道:“三者各有边界,各自成就世界。”
周乎嗤笑不已,装神弄鬼,故作玄虚?
郑大风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宅子门口那边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年轻道士,继续说道:“语言只是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跟村野庄稼汉子手中的锄头,岸上纤夫拖拽着的纤绳,它们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对话,求学,修道,都缺不了言语。但是语言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天地的所有‘道’,所描绘的,也并非是天地的全貌。”
“所以就需要靠想象力去弥补了。”
“毕竟很多时候,文字反成障碍。所以就有了说即不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言下有别悟。不可名状的景象,难以言说的境地,令人词穷的意味,电光火石之间迸发的灵感……道祖最知道,不也说了句强名为道?道祖尚且如此,你们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