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州刺史,封疆大吏,管着十六郡府,一百多个县,刺史大人不认得他,他如何会认不得娄刺史?!
娄冕面无表情,点点头,“这是茶馆两位东家,陈先生,曹公子。”
官员不明就里,一头雾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低头哈腰陪着娄刺史一路走出茶馆,送到一辆好似缩在犄角旮旯毫不起眼的马车旁边,娄冕上马车之前,瞥了眼这位官威大到吓人的本州县令,也没说什么,上了车,缓缓离开蔚州会馆。
坐在车厢内,娄冕闭目养神,看来朝廷合并数州设置一道,是势在必行了,好事!
今天之前,娄冕是完全不清楚那位陈先生就在京城的,只是喝过茶,许多问题便豁然开朗了。
接下来国师府颁发的每一道政令,都将是大骊王朝的一次强劲脉搏。
一国如人身!
只是一想到那位县令大人,之前只是翻阅卷宗有所粗略了解,这下子算是彻底记住名字了。
娄冕睁开眼,嘴唇微动,是句家乡方言。
小陌驾驶马车,去了内城地面。
林守一在大骊京城是有一栋小宅子的。其实早年买下了两座宅子,一栋先前租出去了。
租下宅子的便是吴王城,如今的兵部侍郎。
陛下已经赐下府邸,吴王城也搬进去了,但是租来的宅子,却尚未退租。
吴王城这种人,能够活着离开战场,绝不是什么大老粗,或是意气用事的愣头青。
陈平安双手叠放,食指轻轻互敲。
本来设想了两条合道之路,比如以仙人境悟出的飞升法,真能成功证道飞升,那么之后,若是无法登天合道,还有一条候选道路。现在既然被打乱了步骤,无妨,无非是转换一下先后顺序。
小陌说道:“公子,到了。”
陈平安走下马车,叩响门环,故意大声问道:“林玉璞在不在家?”
林守一今天刚刚来到京城,打开门,疑惑问道:“既然不是催债,喊我来这边做什么?”
在小陌那边却是另外一幅面孔,微笑道:“见过小陌先生。”
小陌笑道:“见过林公子。”
陈平安带着小陌进了院子,笑道:“想不想参加科举?”
林守一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陈平安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林叔叔不是一直希望你能够当官?”
林守一满脸纠结神色,说不出话来。
陈平安笑道:“我的学生曹晴朗,可是一甲三名之列,我看你,比较悬,能够二甲进士就算意外之喜了。”
林守一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平安也不隐瞒,将皇帝陛下钦定的“未来吏部尚书”一事说了。
林守一只觉得匪夷所思,苦笑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平安说道:“考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也行。”
林守一问道:“你已经当上新任国师了?”
陈平安点头微笑道:“所以想你去那边读书,开小灶的时候,有个朋友一起吃饭,可以聊些有的没的。”
林守一思量片刻,说道:“搬去你那边读书就算了,太不自在了,至于能不能考上进士,我凭本事试试看,若是一次不成,两次好了,两次都不行,我就老老实实当我的修道之人。”
陈平安如释重负,说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林守一说道:“别帮忙作弊!你知道我的脾气,小心朋友都做不成。”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
林守一笑道:“二甲进士想来不难。”
陈平安笑眯眯不说话。
林守一突然说道:“其实我最想当的官,是山崖书院的山长,或是春山书院的山长。”
陈平安点头道:“一定可以的,这件事,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私心就私心了。”
林守一不再言语。
陈平安说道:“有空就去我那边坐坐。”
林守一问道:“这么着急回去?”
陈平安唉了一声,“你是闲人,我是忙人,能一样吗?”
林守一也不挽留,将陈平安送到门外巷子,见林守一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平安觉得有趣,跟少年时候差不多,矫情。
陈平安摆摆手,上了马车,刚掀起帘子,就听到林守一笑着称呼一声,陈平安停下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钻入帘子。
林守一的那个称呼,是“小师叔”。
国师府,第三进院子的堂屋,本是崔瀺的待客、议事处。
先前那场小朝会,皇帝宋和曾说国师府的“山上手段”,只会比御书房更多,当时陈平安玩笑一句也不怕僭越,等到陈平安从容鱼那边拿到一块类似“通关文牒”的秘制玉牌,当他真正跨过那道大堂门槛,凭借玉牌撤掉层层障眼法,便知道何谓别有洞天,别说僭越,说是造反都可以。
除了宫城后廷和人云亦云楼外边的那条巷子,崔瀺通过此地可以去往整座京城任何一处。
陈平安选择崔瀺书房对面的厢房作为处理公务的“小衙署”,但是在让那少年韩锷走入后院之前,陈平安更是亲力亲为,重新布置了这座堂屋的格局,容鱼和符箐在旁负责帮忙从各座衙署“搬来”地理图册和卷宗,包括新大骊的官方档案,宝瓶洲大渎以北旧国的库藏资料、秘录,堂屋之内很快便堆积成山。
一座书山如有清风翻书页,哗哗作响。
陈平安散开神识,将那些书册地图、文字扫一眼,便在“墙上”多出与之对应的线条。
看过的,便让容鱼和符箐物归还主,放回各座京城衙署原地。
故而她们搬书进山快,一本本书册出山更快。
谢狗只觉得文思如泉涌,抖了抖一页纸,轻轻吹了吹墨迹,越看越满意,真是妙笔生花呐。
容鱼笑而不言,国师大人又有的忙了?
谢狗伸了个懒腰,请容鱼姐姐带路去往后院堂屋那边。
容鱼带着她跨过门槛。
一堵将近九丈高的“书墙”,悬挂有巨幅地图,五彩斑斓,大骊王朝的国力、底蕴,最直观的体现出来。
那幅地图上,金色的圆圈,标志出类似邯州木鱼沟的各州驻军,以及类似黄天荡这些军方船坞地址。数以百计的鲜红线条,串联起京城陪都和地方诸州,既有各州、漕务、朝廷盐铁窑矿专项等起解银入户部库再往外朝廷调配、拨款地方的往返路线,也有那些山上的商贸路线。
以碧绿颜色绘制出大骊境内大渎江河主干支流。土黄色的是那山脉,各国旧五岳以及发脉、分支,还有京城陪都两地户部、通政司、州县各自存档的户籍黄册。淡青色的,是那各州县的官学、大小书院,官道与数以万计的驿站,还有数以百计的仙家门派,大骊朝廷封正的山水神灵祠庙所在,文武庙,各级城隍庙。
一幅地图,宛如人身之经络筋骨,气血流通。
准确说来,是十多幅地图,层层叠叠,有着细微的间距。
最底下的第一层是白底黑字的大骊版图堪舆图,第二层是旧宝瓶洲北方地图,第三层是金色的大骊兵力分布图,第四层是大骊一国“白银流动”、商贸路线图,第五、六层是新旧河流图……
容鱼和符箐看久了,容易头晕。
好像眼力越好,越是难以收神。
陈平安带着小陌快步走入屋内。
陈平安闭目片刻,搜检记忆,伸出手指,无数条丝线蔓延出去,在那墙上如同花开。
瞬间补上半幅宝瓶洲南方堪舆图。
陈平安再猛地手腕拧转,将那巨幅地图倒悬。
白景眯眼片刻,随即恍然。难怪陈平安要当这大骊国师,要坐那把空缺出来的椅子,要代替崔瀺和齐静春两位师兄延续他们之于大骊王朝、宝瓶洲的深刻影响,难怪他会说是一张自问自答的考卷和答卷,因为他要在大骊王朝的山河版图上,烙印!是别开生面的一种大道显化!
小陌感慨道:“这才是真正的‘锦上添花’。”
陈平安眉眼飞扬,他给自己画了一幅飞升合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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