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山神色沉郁的说:“要去了杜国,外人知道咱们把先人烧成灰埋了,怕是要捆起来打到死吧。”
仲杳看着那片坟头,注意到那还有刚烧完的纸钱。
这番话令他颇为触动,不过他还有话说:“祖先终究与天地长眠了,我们这些后人还得活下去。如果祖先知道我们只是为了守住他们的墓地,就呆呆在这等死,怕是会气得掀开棺材板……呃,骨灰罐的盖子跳出来吧。”
何大山咧嘴笑道:“堡主真不是小孩子了,说的好有道理!”
被媳妇掐了把胳膊,农夫抽着凉气说:“也不是就这么等死嘛,你看我们还在张罗着春耕,不就是觉得仲家……堡主,能带着咱们度过这个难关。”
“那些跑掉的人,我觉着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就算能活下来,跑去叔家镇没田,只能干苦力活,那可惨得多。”
“过河去杜国的,就更没法说了。那里就算能开田,忙活一年下来,大半都得缴皇粮和郡税,还得拉到远处去干活,能不饿死累死就谢天谢地了。哪像咱们这,堡主哪能让人饿死累死呢,年景好的时候,每月都能吃上一顿肉。”
说到这又瞪媳妇,没好气的说:“我都说了,小山想走就由他,小树得留下来!万一出了事,还能帮堡里干点活!”
何姨支吾着说:“隔壁刘家都说了,魔魇可怕得很,哪怕是宗师老爷,也不敢沾上半点魇气,你看堡主……”
说到这就捂住自己嘴了,何大山赶紧痛骂:“说什么鬼话!等会我得好好抽你嘴巴,把你这张贱嘴抽烂喽!”
还不罢休,气咻咻的训着:“魔魇是可怕,仲家的祖宗,还有咱们家的祖宗,不都在这吗?祖先会保佑我们的,别说烧成灰就没了的胡话,以前仲家的家神都还在呢。”
听到这话,仲杳的目光变得深沉。
像是没听到夫妇俩半真半假的争执,他蹲了下来,抓起一把田土,像在灰河边吃土那样,装作嗅闻,吸进了一小缕。
“这土看上去也不算贫瘠啊,为什么种不出好庄稼?”
仲杳自顾自的感慨道:“种上合适的庄稼,雨水再足一点,可以年年丰收,你们就能积下更多余粮。到时候就能多生养一些儿女,祖宗也会更高兴吧。”
夫妇俩茫然对视,不明白仲杳的意思。
何大山顺着话说:“是啊,我们一直种杜国黍,不管打理得再细,一亩也就收个二三百斤。我爷爷和我爹试过南方的罗国梁、北方的宛国粟,都亏了。秋收后我也试着种过豆子,种子都差点没收足。”
仲杳的话更奇怪了:“是庄稼的问题,也是土的问题,但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
【赤殖土,下土之四,四施为极,甚泽以疏,离坼以瘠薄。适种雁膳黑实,朱跗黄实。蓄殖果木,不如中土十分之四。】
这是陶碗刚才刷出的提示,这块田是赤殖土,下土里的第四等。土粒散落疏松,有裂隙而且贫瘠。适合种植谷物,包括黑粒的籼,也就是旱稻,以及黄粒的红米。种植牧草、果树、林木的收获,不到中土的十分之四。
何大山种错了庄稼……
不仅是何大山,这片原野上大部分田地都是赤殖土,还有些黑殖土,但都没种对庄稼。
不过就如仲杳说的那样,根本的问题不在庄稼,而在人。
仲杳安慰他们说不会追究两个儿子跑路的事情,迈着大步走了。
“小杳……堡主跟咱们聊这些,是什么意思?还说起了农事,不都是老管事过问这种事情吗?”
“不过小杳对土倒是一点也不嫌弃,跟以前的堡主不一样啊,孩他妈你说对不……啊啊!“
何大山还没回过神来,耳朵忽然一痛。
何姨揪着他耳朵,恨恨的道:“不是要抽我嘴巴吗?你抽啊!”
何大山叫屈:“我那不是帮你遮掩吗,哎哎别拧别拧!”
远远听到夫妇俩的动静,仲杳翘起了嘴角。
他已经从老何夫妇那得到了答案,里里外外想了个通透,心情格外愉快。
原来陶碗对他的真正意义,并不只是个人的修行。
“你找到合适的人了,还是想到了其他办法?”
紫萝在耳边传语:“感觉你高兴得不得了,快说快说。”
仲杳吊她胃口:“秘密!”
紫萝嘁了声,不再说话。
仲杳还以为她忍住了不问,忽觉有异,刚刚止步,一股清风就自头上拂下。
清风柔和,却又含着柔韧劲气,熟悉得彻骨入髓,随之响起的脆声就更熟悉了。
“看剑!”
白衣少女凌空而下,木剑挟着清芒,罩住仲杳各处,封死他闪躲的所有方位。
仲杳握拳上举,沉喝道:“剑去!”
背篓里的十多枝竹剑哗啦啦飞起,虽没带着剑芒,去势也凌乱不堪,却如一层屏障挡住了剑芒。
噼噼啪啪声中,根根竹剑爆裂。少女白影翩跹,落在仲杳身前,收剑负手,沉着脸,横眉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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