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宋启礼已是面无表情,道:“说一句不忠不孝、令人不齿的实话,周首辅已经是古稀之年,也不剩多少阳寿了!若是赵阁臣所言为真,那他现在又遭小人投毒暗害、饱受胃病折磨,就算是顺利渡过这场难关,也依然是元气大伤、寿数将终,所以……相较于拯救周首辅、让他老人家再多活个一年半载,还是趁机争取‘民心所向’,让我们这些后辈一举奠定未来胜势更为划算!”
然后,宋启礼似是想要说服赵俊臣,又似是想要说服自己,强调道:“我很清楚周首辅他老人家的性子,若是他亲自现身与赵阁臣谈这场交易,也一定是这般决定!”
赵俊臣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问道:“目前周首辅已经离京南下,‘周党’官员皆以宋先生的兄长、吏部尚书宋启文为首!若是不出意外,宋尚书应该就是周首辅所指定的继承人了……所以,在擅自拒绝这场交易之前,宋先生难道就不需要率先征询一下自己兄长的意思吗?还有李和李阁老?”
宋启礼依然是态度坚定,摇头道:“不必征询,我很了解我家兄长,他固然是比我更为敬重周首辅,但为了顾全‘周党’大局,他也一定会做出相同决定!更何况……兴州局势即将再次剧变,时间上也来不及询问了!若是将来招致非议,也可以由我一人承担后果!”
听到宋启礼的这般回复,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情绪,并不是因为宋启礼对于周尚景的无情抛弃——所谓的师生情谊、再造之恩、内心敬意,在实际利益面前总是不值一提——赵俊臣是失望于宋启礼的短视。
又或者说,宋启礼只是表面上恢复了冷静,但实际上已是心乱如麻,所以就没有想到更深一层的利弊。
轻轻摇头之后,赵俊臣缓缓道:“宋先生先不要只顾着拒绝这场交易,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说不定我还可以提出更高的价码呢?”
宋启礼又是一愣:“哦?赵阁臣还有更多筹码可以交易?”
赵俊臣面现冷笑:“若是再加上你的兄长、吏部尚书宋启文的前程地位,这般价码足够了吗?”
闻言之后,宋启礼又是一愣。
但他是一个聪明人,听到提点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赵俊臣的真正意思,当即是再次的面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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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优势与劣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完成转换。
若是一味依赖自身的现有优势,等到大环境发生变化之际,曾经所依赖的优势往往就会变成今后无法摆脱的劣势。
类似例子,自古以来遍目皆是。
人类起源于非洲,原始时期依靠游猎生存,而一部分黑色人种的身体素质更强,自然是占尽了优势,其余人种无法与他们竞争,只好是纷纷迁徙远方、离开非洲大陆,但那些黑色人种过于依赖身体优势了,只依靠这项优势就足以保证部族延续,所以当其余人种迁徙远方之后发现了新世界,纷纷进入了农耕文明、乃至于蒸汽文明之际,那些黑色人种却依然活在游猎文明阶段,迟迟不能提升。
中华文明不仅善于耕种,也拥有更强大的组织力,中华境内的可耕种土地面积仅有欧洲一半,却可以养活数倍于欧洲的人口,而极为强大的组织力也有助于中华文明顺利渡过各种天灾**,即便是清朝末期中华文明最为衰弱之际,依然可以迅速扑灭大规模鼠疫……所以这两项优势一度是让中华文明长盛不衰。
但中华文明也过于依赖这两项优势了,所以当欧洲文明因为内部资源生产不足而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又因为总是无法控制黑死病的泛滥而推动了文艺复兴与现代医学之际,中华文明却依然是固步自封,守着既有土地与祖宗之法自得自乐。
类似例子,还有玛雅文明登峰造极的石器技术、二战后英法两国的殖民体系、苏联的政治体制,乃至于冷战后灯塔国的金融霸权等等。
各种文明皆是因为自身优势而兴盛一时,却又因为过于依赖这种优势,等到大环境版本发生变化之后,曾经所依赖的优势反而是变成了尾大不掉的拖累,最终也就由盛而衰了。
大环境总是会发生变化,自身优势又总是令人欲罢不能,所以这般情况也算是人类文明无法避免的一项诅咒了。
不仅文明与国家是这样,党派势力也是如此。
“周党”曾经的最大优势之一,就是周尚景的存在!
就算是抛开周尚景的智慧与手腕,只凭周尚景的自身威望,就可以让他如臂使指的驾驭“周党”这个庞然大物,周党的核心成员皆是信任他、服从他、乃至于依赖他、崇拜他,这种优势让“周党”总是可以团结一心、步调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