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医生显然不会多说什么,他跟上来是为了找孩子的,不代表他就会对虞幸产生多么浓厚的善意,或者说,身为【祂】的分身,本来就不存在善意或恶意这种概念。
那都仅仅是人类的感知与妄想罢了。
医生只笑了笑:“不,没什么,你做了很聪明的选择。”
“我也要回医院了,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医生转身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中。
“他、他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跟你说这么一句话?”张羽匪夷所思地挠了挠头,“我还以为他要一直跟着你呢。”
花宿白认同地点点头:“哎呀呀,看来医生是不能住旅店的呢。你瞧他刚才的眼神,提到旅店的时候,都有种不能黏着你的遗憾。”
“……拉倒吧,脸都看不清,还能看清眼神中的遗憾?”虞幸无语,虽然花宿白说的应该是对的,他也觉得是旅店限制了医生的跟随,但从花宿白嘴里说出来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蓝无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咳咳。”
三人循声而望。
白发的青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清瘦的小臂抬起,手微曲着掩在唇前:“那个……美杜莎会长说你是个好人,会稍微看顾我一点。”
或许也知道这种话是无稽之谈,而且有些臭不要脸,蓝无最终还是有点脸红:“抱歉……”
他身上确实有种很容易让人怜惜的气质,张羽差点都想说“没事哥们儿罩你”了。
虞幸看看他,再看看另外四个选择了住旅店的人。
那四人都不是什么熟脸,稍稍感应,他们体内气息也较弱,应该是经过了第一天后自认实力不足所以才选了旅店图个保险的。
四人应该互相认识,起码有所交集,此时也还没有根据纸条上的地址去找旅店,而是站得远远的正商量着什么,时不时还用一种警惕的目光朝虞幸等人看一眼。
“那四个人当中有两个是暗星公会的。”情报通张羽见状小声解释,“暗星在我和冉冉成为推演者的那个时候,算得上排名前二十的公会,但就在六个月前,暗星会长和两个副会长一起死在了推演中,公会就急速落没,成员也基本散了,现在都快查无此会了。”
“这你都知道。”虞幸不由地惊讶了一瞬,像这种事无巨细的情报肯定是赵谋收集的,但张羽能做到把这些都记住,甚至只看到人就能想起来,很难想象他到底下了多少功夫。
确实用心了。
“嘿嘿。”张羽有点骄傲,“冉冉能打,帮得上破镜,那我也总要有点作用,不能拖后腿啊。”
“那边另外两个都是散人,但是和暗星关系很不错,他们四个应该是想抱团了,看他们的样子,肯定不想和我们产生交集。”
“我看起来很吓人?”虞幸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明明这么斯文。”
花宿白笑出声:“你还记得你在镇外是怎么恐吓獴刀的吗?当时那一手可吓坏不少人。”
虞幸:“哦~”
他都忘了。
张羽挠挠头:“其实他们或许也是怕队长你要他们做炮灰什么的吧,因为暗星落没后,还留在公会的成员经常被一些大公会的人欺负,比如在推演中什么危险事都让他们先上之类的。”
“因为暗星会长还在的时候……整个公会行事都比较……嚣张。”
看得出,张羽已经努力地找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
“会长一死,报应就来了。”
而现在,破镜对暗星来说,也是大“公会”了,不说人数,只说实力。
“原来如此。”虞幸对此也没什么话好说,有因必有果吧,之前仗着地位做了些让人看不惯的事,等地位没了,自然要还。
他转头对安静等在旁边的蓝无道:“既然别人都抱团了,那你就跟着我们吧,说实在的,我还挺喜欢你。”
安静,听话,养眼,做事也有往前冲的勇气和往后退的冷静。
必要的时候拉得下脸,示弱也不让人觉得卑微,还懂在适合的时候主动送上帮助。
而且能力虽然还不够强,但似乎有些特殊。
美杜莎培养蓝无,倒也不是仅凭一张脸。
或许再过段时间,蓝无会站到很高的位置。
蓝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我也很喜欢破镜。”
因为他们的休息地点都是旅店,因此纸条上给出的地点是一模一样的。
旅店就在百宝街中段,离成衣铺也不远,大概再往前走100米左右,拐一个拐角就到了。
四人干脆直接往那边走,这么晚了,游荡的镇民还是那个数量,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镇民的脸和白天他们看到的有很多重合。
人根本没变过。
若是放在现实里,就相当于是一逛逛大半天都不回家的那种街溜子。
张羽有些忌惮他们,无论镇民露出怎样友好的笑容都不去靠近,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警惕,很快就到了旅店前。
其余四个人好像是有意和他们分开距离,还停在原地没有动,估计是想抱团到底。
他们怎么想虞幸并不在乎,也根本懒得给出关注,还是眼前旅店的模样更让他感兴趣。
旅店并不在主街,而是在百宝街拐角的小巷里,虽然也是百宝街范围内,但巷子里没有镇民在晃悠,也没有主街上一盏盏店铺里亮起的灯,于是显得阴暗不少。
不过巷子嘛,都是这样的。
哪怕是现实中的小巷,一到半夜,那幽深的尽头也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这条小巷,好歹还亮着属于旅店的灯光。
因为是百宝街里的建筑,旅店也用了木质结构,看起来是会被一把火烧没的类型。
店前挂了两盏灯笼,随着冰冷的风摇曳着。
明黄色的灯笼光芒柔和,照亮了门前的地面,如风雪中给予旅人温暖的小小港湾。
“太好了,看起来还挺阳间的。”张羽震惊,“我还以为会是那种惨白惨白的墙壁,配上两盏血红的圆灯笼呢。”
“那样的话,”蓝无评价道,“和主街的画风就不太相符了。”
百宝街本来就在刻意营造一种“正常”、“温馨”的风格,即使是像成衣铺那种红袍诡异但诡异的也不明显的铺子都是少数。
“别高兴得太早。”虞幸抬眼望着旅店牌匾,“成衣铺后院有多痛,忘了?”
蓝无和张羽同时哆嗦了一下。
痛,太痛了。
百宝街里的店铺好像很擅长以一个无害的外表使人放松警惕,再以恶劣的内核狠狠打击。
旅店大门上方横了一张棕木牌匾,字体龙飞凤舞,墨色深沉,书写着“安眠旅店”四个字。
安眠……
张羽不得不多想,这是祝福还是诅咒?
是想让他们睡个好觉,还是让他们一睡不醒?
待四人走近了,才发现店门口还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缩了水的苍老老头,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整个身体缩在门框处,因此很不显眼。
老头脸上满是皱纹,穿这件白色的背心,弯腰驼背的,正借着灯笼的光看一本巴掌大的书,蓝色大裤衩在他骨瘦如柴的腿上显得空空荡荡。
听到脚步声,老头抬起脑袋。
他似乎过于苍老了,哪怕是抬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艰难又生涩,好像他的脖子已经承担不住头颅的重量,疲惫不堪。
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望过来的时候,其中的黯淡无光像一只手,拽着人的心脏狠狠往下沉了沉,透不过气来。
虞幸几乎能看到老头身上浓郁到凝成实质的死气,这老头的状态只能说是半死不活,可能上句话还好好的说出来了,下句话就咽了气。
这种死气对活人多多少少有些影响,尤其是小孩子,很多小孩去医院的时候,也会感觉浑身不舒服,甚至是恐惧。
那不一定是对针头和药水的排斥,也有可能是因为医院常年累月积攒的死气让小孩本就还不稳定的灵体下意识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