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希夷恍然大悟,“原来还是害怕旁人说你是魔头。”
陈朝摇头,坦诚道:“不是如此,是真没必要,我杀人也向来杀的是该杀之人,或者非要杀我之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要是发生在我身上一件,我就得杀个人,你看着吧,整座神都都不够堆尸体的。”
郁希夷笑眯眯道:“不过他事后要是知道曾拍过你这位镇守使大人的肩膀,还以长辈的语气说过这么一番话,会不会辗转难眠,甚至害怕你报复,为了不牵连宗门,而自杀谢罪?”
陈朝说道:“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说完这句话,陈朝揉了揉脸颊,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问问,你真遇上了剑宗宗主,让他做磨剑石,你真能全身而退吗?”
陈朝问的不是你当真能借着他破境,而是问的郁希夷能不能活下来。
“不是,你真以为他会一剑杀了我?我又不傻,是知道这老哥哥不会出剑杀我,才敢肆无忌惮的对他出剑,拿他做磨剑石的。”
很显然郁希夷对老哥哥这个称呼已经驾轻就熟了,甚至在提及剑宗宗主的时候,也已经开始用老哥哥来称呼了。
陈朝有些无语,只能给郁希夷竖起大拇指,别的事情,说不出来,没脸说。
……
……
小镇里人多了,总是要发生些事情的,像是之前那汉子对整个西巷宗的剑修出手,就很快传了出去,西巷宗家大业大,自然朋友也多,自然而然的,被那边那些剑修叫着就要去那客栈那边讨个公道,但到了门前,那边汉子说的直接,人打了,就这样,脸面没了就没了,但你们想找回场子,可以,那就看看你们的拳头够不够硬。
要是没那么硬的拳头,就别过来找麻烦。
到了这会儿,人们才知道这是一位忘忧境的纯粹武夫,但不知道汉子身份,就把他默认当作大梁一脉,反倒是不敢如何做事了。
这武夫踏入忘忧了,了不得,但更了不得,是他身后还有个脾气和武道境界都更高的年轻武夫吗?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
整座客栈,倒是也没谁不开眼去找那边汉子的麻烦,反倒是那个小丫头在门口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后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承诺,很快便出去买糖葫芦了。
只是当小半个时辰之后,汉子回到客栈的时候,神色复杂。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拆开过。
回到厢房,汉子看着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的老娘,想了想,才轻声开口道:“娘,找到绿亭剑仙了。”
其实刚出门之前,汉子就想了很多,毕竟这次出门,是陪着自己娘亲去见她朝思暮想了几十年的绿亭剑仙,这事儿对娘亲来说,当然是好事,但对已经故去很多年的爹来说呢?
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陪着娘亲去见娘亲朝思暮想的另外一个男人,汉子怎么都觉得不得劲,甚至于下次再给老爹烧纸,他都觉得没啥底气了。
这是做儿子的该做的?
叹了口气。
但想了想,这毕竟是自己娘亲最后的愿望,要是不让她得偿所愿,只怕老娘最后死了也会死不瞑目。
毕竟这些年来,娘亲虽说是念着那位绿亭剑仙,但其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把整个家都照料的井井有条。
想到这里,汉子才算是说服了自己。
老妪本来没什么精神,听着汉子这话,就来了精神,翻身坐了起来,看向汉子,问道:“在哪儿?”
汉子递过信去,轻声道:“信上说,绿亭剑仙就住在临水街那边的一座小院里。”
这信是刚出门的时候外面有人交给他的,没说什么别的话,但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上面的印章写有镇守使三个字的时候,他其实就知道这是谁给的了。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这一趟是来做什么,为什么帮他打听消息,其实汉子都不意外。
无法是给出个他拒绝不了的香火情。
汉子当然知道这不是一切,但这么个开端,他却没办法阻止。
同是方外武夫,其实他和陈万年的交情不浅,即便陈万年如今已经到了神都做官,其实两人都还有书信往来。
书信之中,自然也就免不得谈论起来那位名震世间的年轻武夫,其实谈论的时候,汉子也没想过陈万年能给什么中肯的评价,毕竟对方如今在大梁为官,总不能如此吧。
但他也知道依着陈万年的脾气,肯定是不会昧着良心说陈朝什么好话。
可最后陈万年的信里,对那位年轻武夫推崇的无以复加,这让汉子有些意外。
毕竟陈朝在外面的名声,不是这般。
不管外人说什么,但实际上对于汉子来说,都得亲眼见过,相处之后,再做决定了。
不过如今那位镇守使主动示好,汉子并未觉得如何感激,反倒是对这个不曾谋面的镇守使,生出了些不好的看法。
此人,心机深重。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
此刻自己娘亲看完信之后,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然后居然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嚷道:“青儿,把画带上,咱们走!”
小姑娘刚吃下最后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答道:“好……”
然后这小姑娘就去拿来那装画的木盒,抱着搀扶祖母准备出门。
汉子往前走了两步,搀扶起自己娘亲,“娘,我陪你去吧。”
老妪一把挣脱汉子的手,嘟囔道:“带儿子去见他,这算个什么事儿?”
汉子站在原地,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话不伤人,但结合着这几十年的光景,其实很伤人。
老妪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儿子,动了动嘴唇,轻声道:“知道你心里不太满意,觉得自己老娘这辈子都念着一个旁人,对你爹来说,不公平。但你要知晓,一个女子心底念着某人,不见得就是情爱,想的也不是如果当初我要是嫁给他就好了,从而这辈子一直在后悔嫁给了旁人。你仔细想想,若是当真如此,这些年,你爹会看不出来?他要是看出来了,依着他的这个脾气,为何又能和我做这么多年夫妻?”
汉子疑惑道:“那为何娘亲会对此事……”
老妪冷哼一声,“我无愧于心,但就不让我心中有念想了?本就是数着日子活的年纪了,最后个小愿景,就算你觉得过分了,我也要做。”
汉子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灿烂笑道:“娘亲,你去吧,见过之后,咱们回家。”
老妪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虽说有些不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
临水街最角落的那座小院,其实已经破败不堪。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蹲在地面,看着那些先从石砖缝钻出,继而将整块石砖都顶开的野草,动了动念,身前便有大片野草直接从斩开,斩开之后,更是不停,在老人的一念之间,那些野草,在刹那间便变成齑粉。
但一念之后,老人就摇了摇头,好似是觉得此事没什么意思,于是就不想做了。
他慢悠悠走到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然后随手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仰起头,头顶的屋顶,有个大洞。
老人怅然一笑。
所有人都在传言他这位老剑仙是否家乡就在此处,但其实不是,但这处宅子,的确是他的。
当时年少离家,练剑修行,飘荡几十年之后,回去一看,家里已经是破败不堪了,从此也就当自己没有家了,之后的这些日子,他到处游历,什么地方都去过了,可也什么地方都没有什么归属感,直到某一日来到这座小镇,走了几日,觉得不错,于是便在此落脚,之后更是买下这座宅子,之后的日子,虽说还是常常离开,但却还是隔些年便回到此处落脚。
直到甲子之前,被人围杀,被剑宗宗主救下,而后便在剑宗蹉跎一甲子,其实他之前一直说是和对方较劲,但实际上不止是这样,除此之外,他其实也为了报恩。
他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爱替人出头,既然如此,有朝一日旁人帮了自己,自己为什么不报恩呢?
所以在剑宗的一甲子,他不后悔。
也从来没有怨过谁。
但到了如今这个时日,他风烛残年,马上就要死了,总要找个地方故去吧?
剑宗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最后他才会回到这座三尺小镇。
至于来这里除去等死之外,也的确是想着将自己的一身所学传承下去,之前看到郁希夷,觉得他是个好选择,但他隐约觉得应该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这几日,他在小镇转悠,看着那些不远千万里过来的剑修,想要选一个,但实际上真是一个都没选中。
老人叹了口气,这倒是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