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太心急了。”
老人懒得再说什么。
陈平安说道:“设身处地,我要是前辈,可能就会回一句,对对对,道友高见,说的都对。”
比如之祠道友,就想要成为人间第二个炼出本命字的读书人。
李槐怔怔无言。
“有那人间第一位道士,见此场景,不退反进,加快步伐,迅速登高,故意与众生拉开距离。出阳神,走阴神,道法无边,袖里乾坤,收拢飞剑无数,颠倒阴阳,化为己用,一袖摔出阵阵飞剑,造就条条耀眼星河,以强攻强。
刘羡阳抹嘴点头道:“没白来没白来。”
谢狗打了个响指,“给出真正缘由之前,先邀请刘剑仙看些有趣的老黄历。”
谢狗眼神幽怨,说道:“刘大哥,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就是真把我当朋友了,放一个百心,我不觉半点委屈……”
杨世昌说道:“苏子是读书人,贫道便不读书了么?”
老瞎子沉默片刻,冷不丁问了一句,“李槐,认师父,又不是找靠山,对吧?”
落叶他乡树。
他继续说道:“五彩天下,宁姚那妮子,就像是我的自家晚辈。况且陈熙年轻那会儿,曾经走过一趟十万大山,我指点了几句,是一些陈清都教不了的东西,勉强有几分授业之恩,这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他当然得还。所以你以后去五彩天下那边游历,可以找陈熙当靠山,陪你一起出门看山水。”
老头颇为自得,“没名字,我这徒弟如何?”
谢狗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刘剑仙连这种密事都晓得?在蛮荒,在山中,在天外,我可都没有祭出此物才对,更没有跟谁夸耀我拥有这件宝物。刘剑仙是从谁那儿听来的?陈山主?不会是他,山主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小米粒,更无可能。莫非是桐叶洲青同那个大嘴巴?”
陆台那家伙好像如今跟着张风海混了,折腾出了一座新宗门,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个过程里,唯恐天下不乱的陆台,肯定没少撺掇,那边煽风点火。至于陆台他们这拨自立门户的青冥道官,为何要在此时跨越天下,选择游历蛮荒,估计也有一种自证清白的意味?同时先作壁上观,再来押注哪边?
陈平安拿出一幅地理粗略的堪舆图,双手笼袖,视线在地图上巡游不定,此地山川名称,与几座天下多有重名。陈平安有了主意,伸出手指,在图上点了点,自言自语道:“就选择这里落脚,结茅修道几年?”
说到这里,刘羡阳抱拳摇晃,“狗子,可以可以。”
苏子哈哈大笑,“可以为子京兄破例,畅快喝酒去!”
这座虹桥建造在宫阙之内,到处多是女官巡视,曲眉丰颊,身姿婀娜,飘裾长袖,粉白黛绿,她们手提白纸竹篾的宫灯,纸上以朱墨写有著名词句,附带几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的批注。
李槐嘿嘿笑。
陈平安一时语噎。
前不久有一批书院弟子来这边历练,他们更早在走马渡口,帮忙处理行伍庶务。
李槐咳嗽一声,压低嗓音说道:“怎么说话呢,别整得咱们师徒俩像是混江湖帮派的。”
谢狗扶了扶貂帽,说道:“不绕弯子,不兜圈子,与你直说便是了,我来蛮荒之前,与白老爷有过约定,什么时候他与小夫子打生打死了,我就必须赶回去助阵蛮荒,白老爷说话爽快,说就算半死也要爬过去。白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却是最重约定,一旦爽约,就要愧疚很久很久,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我不愿意有第二次。我身上这件纬甲,是杀手锏之一,不是那种必须豁出性命的生死战,最好不要露面,免得被有心人预估,早做准备,打架嘛,境界相仿,道力相当,就看谁的杀手锏更多更牛了。”
他与之祠道友算是相识一万年多年了,敢这么跟之祠说话的,的的确确,真心没几个。
谢狗脸色冷漠起来,“正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些波澜壮阔的舍生忘死。”
小陌显然不想管,谢狗与刘剑仙性格相契,都是心比天宽的,自然而然一见投缘。来时路上,他们都已经约好了,只要山主夫人不嫌跌份,谢狗就一起给赊月当伴娘。
刘羡阳微笑道:“狗子,谁觉得我们是傻子,就是真正的傻子!”
苏子说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终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当仁不让。”
谢狗板着脸使劲点头,“那必须的。如今世道复杂,不聪明成不了事,太聪明了也坏事。像咱们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沉默许久,刘羡阳忍不住问道:“敢问此役,道祖何在?”
十万大山。
刘羡阳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说到这里,谢狗撤回那些画卷,“绕回正题。”
一位大骊兵部员外郎正在给近百人授课,手持画杆,复盘讲解前不久某场战役的双方优劣、得失。
李槐一下子就显露出窝里横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的老剑仙,我可不敢开这个口,也没那脸皮,保管见了面就犯怵。”
刘羡阳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对于排兵布阵一事,李槐虽不精通,却是打小喜好,所以听课格外认真。
四处衔接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分别是东海黥迹,南海神乡,西海日坠,北海天目。
登天一途,书生们浩浩荡荡,从最早的居中位置,很快变成战阵第一线,前仆后继,慷慨赴死。
队伍其中有个名叫李槐的年轻儒生,来自文庙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宝瓶洲山崖书院,头衔是贤人。
男人环顾四周,笑道:“东家就不必露面待客了,我找人闲聊几句,你们也无需摆出如临大敌的阵仗。”
陈平安在桌上放了一碗糯米酒酿,就当是拿掌故下酒了。
言语之际,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尊百万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间,蓦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磅礴道气呈现出青紫色,与苍天同颜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璨,耀人眼目。
陈平安看了眼一脸笑意的小陌,出门在外,自家道侣,像个傻子,你不管管?
大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渡口周边百万人的安危,必须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个阵法环节的增减或置换,苏子在内的几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与中土文庙那边禀报详细情况。柳七曾经笑言,所谓三四人,其实就是二三人表态,幕后的真正关键一人说可否而已。
无名氏还是靠墙而坐。
至于前不久蛮荒某地,有一名擅长符箓的妖族修士“误入”那座浩然斋,对于周密的这桩秘密安排,少年无动于衷,只是始终远远观察那边的文运流转。
觉得不可能?那是你没去过剑气长城。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间世情,一个鸟样,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没那瞎讲究了。”
“道士吕喦说过某种酒水,富饶之地绝不会有人去碰,贫苦酷寒之所才会售卖,新酿酒面翠绿可爱,浮起酒渣如蚁。哈,一听就馋了。有机会要尝尝看。”
老瞎子笑问道:“喝不喝酒?”
那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头儿,眼眶凹陷,双手负后,在窗外踮起脚尖,“看着”伏案埋头写字的李槐。
少年习惯性从袖中摸出一本书籍,一边耐心等人,一边聚精会神读书,是读,且声音极有韵律,似乎诵读本身即是道法。
今日有客造访,是两位联袂云游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黄色道袍,长髯飘飘,老道士着青袍披鹤氅,两者貌似年龄悬殊。
大道有岸,道法无边。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独往,慷慨而已。
而这拨道士,也只剩下两人。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这这儿托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主人不在家,一个少年模样的蛮荒大妖,独自来到此地,在崖畔盘腿而坐。
汉子无可奈何。
貂帽少女笑容灿烂,抱拳还礼,“刘大哥,哪里哪里。”
等到这座课堂学子都已经离开,老瞎子才带着无名氏走入其中,师徒双方,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他这个城主,虽然有个代字,但是按照夜航船的规定,已经可以查阅相当数量的文档。
“我辈学道人,心净如琉璃,神清似太虚。”
汉子忧心忡忡问道:“之祠道友,给句准话,我要是被围殴,你到底负不负责?”
男人点头道:“已经见过了,比你顺眼多了。”
一位大妖神色肃穆,说道:“之祠,不要胡来!单独行事,是万万行不通的!事关重大,你不要意气用事,大不了你与我们几个,并肩带头冲上去便是。依循那条老规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赶紧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补道力,继续前行……”
李槐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直接反问道:“不找靠山,我找师父干嘛?啊?”
打下了“天上”,论功行赏,排坐坐吃果果,结果就没几个满意的。
上次中土文庙议事,发出邀请,两位道士辞而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