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错明了,就能心定?年复一年,独守剑气长城、看不见明天如何的滋味如何?郑居中以心声说道:“我在蛮荒期间,对地镜篇做过一番推演,只能算是小有心得,对付寻常的飞升境,绰绰有余,凭此道法,不耗精神,不损道力,只需要给我百来年功夫,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想要在短时间之内针对一位十四境,是痴人说梦。尤其对方还是一位最为熟稔光阴长河的异类。所以就需要被你藏私的这部
地镜篇。”
陆神毕竟是陆神,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明摆着是劫道,何必说借书?”
涉及自身的大道根本,郑居中所谓的借书,与翻检道心无异。以郑居中的心智,相信他只需看过了书,他就会比自己更像真的陆神。
郑居中微笑道:“至少好听些,不是吗?”
陆神哑然,心思急转。郑居中说道:“又不是买卖,何来的报酬。做做样子,要我发个誓,保证未来不妨碍你的合道,好让你心里好受些?我却懒得如此作为。至于说要我保证,将来照
顾中土陆氏一两次,做那扶危救困的勾当,免谈。”
陆神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幕,“郑先生终究还是十四境,时下当真能够为所欲为?”
郑居中说道:“那我可真就要杀人借书了。”
借书杀人,是杀别人。杀人借书,杀的可就是陆神你了。
陆神摇摇头,眼神凛然,“我赌你不敢。”
心中默念礼圣真名。
得罪了郑居中,成功合道之前,躲在中土家族是不济事的,那就躲去文庙功德林,大不了跟刘叉做个伴,潜心修道百年千年……
刘飨眼神怜悯,提醒道:“陆神,难道礼圣的真名叫郑居中么?”
陆神恍惚,脸庞扭曲起来,道气涟漪阵阵,晃了晃脑袋,一颗道心巨震不已,差点破功,就要对郑居中破口大骂起来。原来自家心神之内,已经被鸠占鹊巢,如一栋宅邸被巨寇强取豪夺,原本一尊纯粹无垢的心中法相,不知何时,变幻成了“郑居中”的模样,而“礼圣”便与“郑居中”挂钩,至于礼圣的真名,叫什么来着?陆神这尊法相巍峨的“五彩心神”,好似一幅壁画,逐渐被涂抹成了黑白两色。陆神艰难维持一点真灵,心急如焚,心
相天地,呈现出大火燎原之势,宫阙、草木和人物、文字悉数燃烧起来,化作灰烬的,全是陆神的道行。
“郑居中”自言自语道:“都说我是魔道,我也从不否认,难道你陆神偏偏觉得我是正人君子?”
陆神施展出十数种秘不示人的术法神通,悉数被“自己”在举手抬足之间一一摧破,轻松化解。
那“郑居中”犹然在陆神心口上撒盐,法相一双眼眸熠熠光彩,“真是开卷有益。再过几年,‘我’必然可以合道成功。”陆神竟是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就要舍了大道性命,运转起一门压箱底的远古神通,也要将郑居中拉下水,只见一座心相天地之内,出现了一座用以祭祀的古老高坛,陆神真灵,变成了一位升歌道士装束、脸上涂抹颜料的少年,渐次登高,陆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少年变作郑居中,神色狰狞,以古语开始大声咒
骂天地尊神,用上了最恶毒的内容,每登高一个台阶,陆神的眉眼开始化作一缕缕劫灰,四散飘零,心中却是快意至极。
陆神亲眼见到那“家贼郑居中”,被殃及池鱼,惹来远古岁数里高位神?的震怒,天幕轰然崩裂,出现一条剑光,降下火雨……
天地就此破碎,大道就此断绝。
至此郑居中便要被那份“天厌”如影随形,去合道你的十五境?!最终“少年”怔怔,长久沉默,不知作何感想,抬起一条正在化灰飘散的手臂,好像要擦去脸上的颜料,自懂事起,他就不喜欢当什么万众瞩目的升歌道士,更是极度厌烦祭祀天地的那套繁文缛节,下辈子……没有下辈子了,陆神神色洒然,站在原地,抬起手掌,轻轻挥动那些灰尘,笑言一句郑居中是真魔头,临了再骂
一句邹子狗东西。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刺耳的嗓音,“果然如你所料,陆神确实舍得一死了之。”
第二个更加可恶的嗓音响起,“所以说我对陆神评价不低。”
刹那之间,天地与细心悉数“物归原主”,陆神呆坐原地,当真是一境之差,就有天壤之别?
刘飨笑道:“要做到这一步,郑先生也不轻松,比较费劲了。”
魂不守舍的陆氏家主,道心很快就恢复平静。
郑居中望向刘飨,提议说道:“上山看看,随便逛逛?”
刘飨似乎有些犹豫,陈灵均好客,忙不迭蹦出一句,“来都来了,不差这几步,是也不是。”
刘飨略作思量,点头笑道:“好。”
一旦起身离开桌子,抬脚跨过那道山门牌坊,这就是万年以来,刘飨第一次真正涉足宗字头仙府。
走过牌坊之前,郑居中问道:“想好了没有?”
陆神黯然道:“难道有的选?”
郑居中说道:“有,真死一次。”
陆神差点就要再次道心失守,对郑居中破口大骂起来。郑居中说道:“要不是当年你曾私底下找到那位家族长辈,想要代替他算那一卦,我今天就会提前现身,去天都峰找你借书。当年我跟崔?讨论合道一事,有几个备选的可能性,例如炼明月为梳妆镜,搜集人间所有的影子。不然你以为白帝城琉璃阁炼制出售的大量梳妆镜,就为了挣点钱?不过崔?觉得这些路数,气象依旧不够,终究有几分旁门左道的嫌疑,跻身了十四境之后,容易鸡肋,反成掣肘。他建议其中一条道路,就是不如将中土陆氏最有希望合道的陆神给鸠占鹊巢了
也就是你前边说的‘劫道’,我当时觉得此举把握不大,崔?却说他可以让你主动离开家族和中土神洲。”
陆神听得头皮麻烦,咬牙切齿道:“你们就不考虑此举是否僭越,中土文庙会不会追究?”
陆神恍然道:“是了,你果然是一位卖镜人,更是鸠仙一脉的祖师爷!”
被视为歪门邪道的卖镜人早在上古岁月就已出现,但是同样隐蔽的鸠仙一脉,却是约莫三千年前开始现世。
郑居中说道:“好个‘果然’。”
陆神感叹道:“果然是魔道。”
路上,有一位女子走桩下山。
岑鸳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靠边站,也不与他们打招呼,等到他们继续登高,岑鸳机才继续练拳。
期间郑居中看了眼她。
方才岑鸳机也看了眼一身雪白长袍、极为惹眼的中年男子,她有些心神不宁,晃了晃脑袋,总觉古怪,压下些许心绪涟漪,可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那个背影。
更高处,掌律长命在神道上边现身,还带着个耷拉着脑袋的白发童子,往山门那边拾级而下,迎面走向郑居中他们一行人。
长命以心声轻声提醒道:“箜篌,快步跟上,不要怠慢了那两位贵客。”
白发童子埋怨道:“我不是已经跟小米粒报备告假了么,反正有掌律亲自待客,已是天大的礼数了,不差个编谱官露不露面。”
长命犹豫了一下,说道:“事后再跟你解释。”先前岁除宫吴霜降访山,私底下找到她,自报名号之外,还说郑居中如果在山门止步,她跟箜篌就不必出现,如果郑居中登山,她就捎上箜篌一起去见见。至于
为何见面,见了面如何作为,吴霜降都没有任何提醒,连半点暗示都没有。
刘飨与那掌律长命点头致意,再望向那个白发童子,看似随意询问一句,“敢问道友,何方人氏?”
白发童子本就神色萎靡,见着了刘飨和郑居中,更是如临大敌,病恹恹的,至于要求他们录名在册一事,更是全无胆识。陈灵均就奇了怪了,自家编谱官平时挺活泼啊,怎的见着了两位读书人,便如此提不起劲,见白发童子始终不搭话,那个姓刘的书生又是个较真的,就站在原地等着答案,陈灵均见气氛尴尬,生怕外人误会,将白发童子当做那种眼睛长在眉毛上边的宗门子弟,他便自作主张替编谱官回答一番,“刘先生,这位箜篌道友,
如今是我们落魄山的谱牒修士,户籍就在处州槐黄县。”
刘飨微笑道:“箜篌道友,当真如此?是我们浩然人氏?”
郑居中神色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