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童子抬起头,她看着那个让人敬畏的存在,威势犹胜先前的纯阳道士,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种小事上揪着不放。不过某种意义上,岁除宫吴霜降的“前身”,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浩然修士,而且还是武庙陪祀之人,她就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无精打采道:“当真如此,景
清说的都是大实话。”陈灵均偷偷朝白发童子挤眉弄眼,你前不久还是不记名的外门杂役弟子,亏得上次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刚刚变成谱牒录名的内门弟子,算是转迁“升官”了,不然
我如何跟外人解释?哈哈,落魄山唯一的杂役弟子?当然,落魄山内门弟子,依旧独一份的。
长命笑眯眯道:“落魄山的祖师堂谱牒,县衙的户房档案,都能查得到。”
魏檗如释重负,忍不住喜逐颜开,伸手摸了摸陈灵均的脑袋,好家伙,终于做了件功德无量的正经事。
陈灵均立即不乐意了,一甩脑袋,没大没小!
刘飨盯着那头化外天魔,微笑道:“好,我知道了。”
魏檗实在是心中畅快,轻轻一拍青衣小童的脑袋。还来?陈灵均蓦然瞪眼,我那世侄与他朋友在场呢,劳烦魏兄给点面儿!
只是陈灵均难免在心里边犯嘀咕,这位刘先生莫不是在某国郡县的户房衙门当过差?
郑居中以心声笑着解释道:“做学问的读书人都喜欢刨根问底。”
陈灵均嗯了一声,开始在便宜世侄这边摆谱,“较真好,喜欢较真好啊,容易有出息。”
陆神知晓这番问答的轻重利害,看了眼青衣小童,一时间竟是吃不准,这厮真傻假傻?白发童子顺乎本心,当面承认自己是浩然人氏,然后等到刘飨又点头,算是认可此事。那么想要否定“箜篌道友”的归属浩然,就只有两种可能性,职掌白玉京的余斗,或者是闰月峰辛苦,不惜亲自跨越天下,找到浩然刘飨,与他当面对质,非要说白发童子是青冥修士,而且他们还未必能够成功,至多就是变成一笔糊涂
官司。
简答来说,就一句话,即刻起,白玉京就再难用岁除宫女修“天然”来跟落魄山发难,做更多文章了。刘飨知道郑居中的用意,无所谓了,天下大势都已水落石出,他如何能够置身事外?如那练拳的女子前身一般,修士尚可用各种办法去避劫脱劫,但是“刘飨”他
们的肉身,即天地间最大的艮卦。
陆神这些年就在天都峰盯着好似近在咫尺的落魄山,当然对岑鸳机不陌生。
得道之士,幽居山中,入定时分,心神与天地通,见夜萤闪烁如日月,闻飞蚊振翅似雷鸣。老观主上次跟随道祖做客小镇,分道之后,单独登山,期间见着了朱敛,还看到了正在山道上走桩练拳的岑鸳机,当时老观主还主动询问了女子武夫的名字,朱敛说岑鸳机是他的不记名弟子,老观主道行高,一眼便看出了岑鸳机身上“移花嫁木”的门道,不过当时觉得是陆沉的一贯作为,老观主也懒得细究别家山头的家
务事,便没有推衍更多的脉络。
山中往返,美人倩影,宛如织锦。
陆神以心声询问道:“她是那位一部分的转世?”
郑居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当年中土神洲那头飞升境大妖,它被白也剑斩,本身就是一种不得已而主动为之的兵解脱劫。
白也和那把仙剑,自然是整座浩然天下的最佳兵解方式。
郑居中当年找到它,它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必须由白也递剑。
这不是它故意狮子大开口,异想天开。而是它的真身和境界,决定了它不得不作此要求。否则一场兵解就会失去脱劫该有意义。
郑居中说没有问题,让它等着便是。
它其实不觉得郑居中能够促成此事。
就算你是郑居中,依旧才是飞升境,如何能够请得动那位连文庙圣贤都不理睬的人间最得意?
不过岑鸳机只是它的一座渡口或者说客栈。
住客栈当然得给钱,这就是为何岑鸳机能够在练拳之外,还有诸多机缘在身的原因了。
客人们都已登山,合力收拾过桌子,仙尉从袖中摸出一本道书,看了片刻,抬头疑惑问道:“小米粒,嘛呢。”
只见黑衣小姑娘,站在牌坊底下,面朝大山神道,笔直站立,一手持金扁担一手持绿竹杖,各自戳地,她就这么目送他们渐次登高,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小米粒轻声道:“目送他们登山呢。”
直到郑先生他们与掌律长命、编谱官碰了头,聊过天,一同折入一条山间小道,肯定是去那片榆林赏景了。小米粒这才坐回竹椅,将扁担和竹杖横放在膝,百无聊赖,以双手掌心滚动行山杖,解释道:“既然兜里没几个钱,礼数就只能看心意大小了啊,心里边的意思,
就是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仙尉想起一事,先前那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只因为小米粒说了句好久没来了,老道士便较真询问小米粒,“好久是几天”?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问不出这种问题啊。还好,小米粒回答上来了,报出了那个准确的具体数字。
仙尉顶着个道士头衔,浪迹江湖多年,为生计所迫,是个顶会察言观色的,看得出来,当时山主就很紧张。
小米粒往仙尉那边挪了挪竹椅,压低嗓音说道:“听景清说你有个很奇怪的签筒,签文很稀罕,独一份。给说道说道?”仙尉赧颜道:“吃灰很久了。你要感兴趣,自己拿去耍就是了。没什么稀罕的,无非是签筒内总计一百零七支竹签,其中七十二支竹签,对应二十四节气的七十二
候。还有两仪,日月星,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
“真的是一百零七支签文唉!”
小米粒一边听一边计数,她很快就皱着眉头,好奇问道:“为啥不凑个整数呢,一百零八支签?”
仙尉哈哈笑道:“可能是那支签自己长脚,偷偷逃掉了?”
小米粒想了想,眉头舒展起来,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猜谜可是她的长项,“好猜好猜,晓得谜底嘞。”
一直没有露面的郑大风只是站在宅子门口那边,啧啧道:“小米粒这都猜得到?我可是苦思不解许久了。”
小米粒咧嘴笑道:“假设仙尉道长摆下了个算命摊子,谁落座抽签,谁就是那支签。”
郑大风将信将疑,转头望向仙尉。
仙尉点头道:“确是正解。”
郑大风揉着下巴,“有嚼头。”
仙尉与小米粒默契抬手,轻轻击掌。
郑大风问道:“这么别开生面的抽签解签,有生意么?回头客多不多?”
这个问题就有点不合时宜了,仙尉没好气道:“大风兄你觉得呢?”
郑大风瞧见了岑鸳机,笑嘻嘻招手道:“岑姑娘,今天又在山中啊。”
岑鸳机听得一头雾水,便没有理睬他的没话找话,继续走桩,到了山脚,重新登山。
郑大风自言自语道:“不等李槐那小崽子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大步流星,走向小镇。
只是骤然停步,转头望向年轻道士。
仙尉见他没有去扶摇麓,好奇问道:“大风兄要去县城?”
郑大风点头道:“去趟杨家药铺,搬些物件回来。”
仙尉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郑大风说道:“别愣着啊,你也跟上,搭把手,我一个人可搬不动。”
仙尉怯生生道:“贫道顶多只是骗钱,不做贼的。”
郑大风气笑道:“别废话!”
仙尉只得跟上,让小米粒帮忙看门。小米粒偷着乐呵,哦豁,这都被自己猜中了。
郑大风带着仙尉徒步走出西边大山,一路闲聊。
早年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镇百姓,白日做梦似的,见到了一拨拨闻所未闻的神仙中人,他们腾云驾雾,御风青天。
当年百姓们总喜欢凑在一起窃窃议论,好像他们也吃饭,却不拉屎。那些外乡神仙们很快就学会了小镇方言,各家各户的老物件,都被他们花钱买了去,眼睛都不眨一下,掏出一摞摞银票,就跟草纸似的。买卖双方,互相看向对
方的眼神,谁都觉得对方是冤大头,谁都怕对方反悔不认账。
至今小镇里边,还有许多当年“花重金”买下宅子的近百位修士,或独身,或结伴,与一二道友,在槐黄县城潜心修行。这些修士都被大骊礼部造册录档、刑部负责监督,小镇那座窑务督造署则负责具体对接事务,可事实上,修士们不论门派大小,境界高低,都尽量不去跟前后两任督造官交涉,当然更不愿意被督造署官吏找上门。大骊朝廷的本土官员,都不太把修道之人太当回事。在崔?手上,给山上山下订立了一条规矩,只要是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