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一夜读书到天明,天未亮,就发现隔壁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过了没多久,就传来敲门声,陈平安收起三本书,起身去开门,结果看到一个好像整装待发的裴钱,已经背好棉布行囊,手持行山杖,灿烂笑着抬头问道:“咱们啥时候动身去蜃景城唉?”
陈平安问道:“不是说了让你留在客栈吗?”
裴钱笑容不变,继续装傻,“要我去喊小瘸子起床给咱们做饭不?吃饱了才好上路,听说狐儿镇离着大泉京城有两三千里路,远着呢。”
陈平安正要说话,楼梯口那边出现一个打着哈欠的落魄书生,走到两人身边,钟魁一巴掌拍在裴钱后脑勺上,睡眼惺忪,对陈平安问道:“姚家人来这么早?姚镇这么想着当那兵部尚书啊。”
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的裴钱大怒,拎起行山杖就要给钟魁来一记拦腰斩,只是瞥见陈平安后,立即停下动作,低声埋怨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书上说的,你怎么当的读书人,活该九娘瞧不上你,小瘸儿说得没错,天底下就数你们穷书生最可恶。”
钟魁不理睬小女孩的絮絮叨叨,一巴掌按住裴钱脑袋,笑道:“陈平安,你还是带上她吧,我可不愿意每天对着这么个丫头片子,太伤神了,估计青梅酒都要喝得没滋味了,再说了狐儿镇那边不太平,你留她在这里,有违初衷。”
裴钱立即站好,挺起胸膛,眼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老实些。
陈平安没有立即给出答案,“我再想想。”
钟魁点头笑道:“是得好好想想。”
陈平安下楼出门去散步,钟魁刚打开客栈大门,九娘三人就都已经起床,开始忙活早饭。
朱敛在内四人,几乎同时打开二楼房门。
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裴钱和钟魁下楼的时候,她偷偷扯了扯钟魁袖子,等他转头后,裴钱悄悄道:“回头我给你在九娘那边说说好话。”
这算是投桃报李?
钟魁朝她竖起大拇指,“仗义!”
陈平安出去逛荡了几里路,往返都以六步走桩缓缓行走于官道上,神清气爽。
多瞧了几眼远处狐儿镇的轮廓。
陈平安差点没忍住,想要拿出那张阳气挑灯符,是唯一一张金色材质的挑灯符,来查看狐儿镇那边到底藏有何方神圣,若是真是道行高深的妖魔作祟,普通挑灯符未必能够彰显,能够让大伏书院君子待在这里守着,一定不会是什么彩衣国那边的什么“五境大妖”了。
只不过这个念头才起就被陈平安强行掐灭,若真祭出那张金色材质的挑灯符,一旦真有妖魔巨擘在狐儿镇潜伏,符箓燃烧起来,既是示警,同时也是挑衅,陈平安吃饱了撑着才会给自己找麻烦,再说了,一张珍稀的金色符纸,如今用一张就少一张,没这么败家的。
陈平安回到客栈后,坐在门槛那边,倍感头疼。
原来是裴钱和钟魁坐在一张桌上,钟魁喝了点小酒,正在那边误人子弟,裴钱听得聚精会神,一脸茅塞顿开的模样。
钟魁问:“知道为什么要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裴钱答:“读书人打架不行呗。”
钟魁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君子只要动口,对方就已经死翘翘了。”
裴钱疑惑,“君子吵架这么厉害,难道还能骂死人?”
钟魁一条腿踩在长凳上,满脸得意,挑眉,示意小女孩给自己倒酒,才会给出真相。
裴钱白眼,满是嫌弃,斜眼看着钟魁,她那张黝黑小脸上分明写着你算哪根葱。
钟魁也不恼,伸出手指点了点黑炭似的小丫头,笑哈哈道:“就你不喜欢吃亏。”
裴钱倒是气恼了,站起身,弯腰一拍掌拍掉钟魁的手指。
钟魁摆动身躯,就要对着裴钱指指点点,裴钱就在那边一直挥动手掌。
远处柜台那边九娘看着钟魁,可不觉得一个大老爷们的童心未泯,是值得让女子刮目相看的好。
不过既然钟魁能够如此,应该不是多坏的人。
裴钱没碰到过如此不要脸的读书人,累得她气喘吁吁,坐回原位,讥笑道:“既然君子这么厉害,那为什么还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钟魁微笑道:“那是因为没遇上我。”
裴钱扯动嘴角,“你就瞎诌吧,你读过的书,能有我爹多?”
钟魁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无言以对,更好像无颜面对那些神台上的圣贤夫子们,“算我输了。”
陈平安走到九娘那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子,九娘这次没有推脱,这点银子,二三十两,既然眼前这位姚氏恩人愿意给,她就只好收下。她苦笑道:“陈公子,此次入京,希望能够帮我稍稍照顾一下岭之,她性子傲,确实不讨喜,公子多迁就,就当我得寸进尺了。”
陈平安点头答应下来,然后笑着伸出手。
九娘一头雾水。
陈平安笑道:“照顾姚姑娘的酬劳,没个二三十两银子,说不过去。”
九娘已经好些年没笑得这么开怀,将银子重重拍在陈平安手心,妇人乐不可支,“哎呦,不曾想公子还是个精明的买卖人!”
陈平安还真收起了银子,打趣道:“出门在外,需要生财有道。”
钟魁转头看着九娘与陈平安的其乐融融,朝灶房那边使劲嚷嚷道:“等会儿早饭上桌,记得给我上碗陈醋,要大碗的!”
众人吃过了早饭,客栈外边官道上马蹄阵阵,越来越清晰。
离别在即。
陈平安突然想起一事,对钟魁试探性问道:“能不能帮我写一幅春联?”
陈平安心想着眼前青衫书生,好歹是一位书院君子,想必笔墨极佳,就当给自己来年先讨个好兆头。
钟魁眼睛一亮,“给钱不?”
九娘气笑道:“你掉钱眼里了?!”
钟魁悻悻然,屁颠屁颠跑到柜台那边,搓手道:“九娘,笔墨伺候。”
九娘赏了个白眼,“你一个账房先生,自己找不到?”
客栈有笔墨与裁剪为空白春联的红纸,因为以往过年,都是老驼背亲自动手,写得一手好字,毕竟是姚镇的三弟,姚氏虽是边关行伍中的豪阀大族,可是姚氏对于诗词文章,并不怠慢,行军布阵,兵法韬略,姚氏子弟若真是一个个粗鄙武人,可胜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