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米粒笑容腼腆道:“王老仙师,我已经把账结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王霁只得作罢,出了酒楼,王霁就带着邱植他们离开碧城渡,祭出一艘符舟连夜返回玉圭宗。
陈平安笑问道:“花了多少钱?”
周米粒伸出三根手指。
陈平安震惊道:“三颗小暑钱?!造反不成,杀猪呢!走,讨要个说法去!”
周米粒咧嘴笑,陈平安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语重心长道:“米粒啊米粒,你是小猪头么,这都能乖乖掏钱?”
米裕无言以对。
隐官大人,你的演技是不是也太……拙劣了些。
“错!是雪花钱。”
不曾想小米粒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要不是我最后点的那壶仙家酒酿,两颗不到的雪花钱就够了。”
雪花钱不打紧,都是不记名弟子,下山去就下山去吧,于道各努力,各自修行去吧,以后落在谁兜里,就看各自缘分了。
小暑钱,祖师堂嫡传,每一颗在周米粒这边都是有名有姓的。
谷雨钱,哦豁,那可就了不得了,可惜小米粒攒了这么久,也没能攒下一颗谷雨钱。
她,裴钱,暖树姐姐,每个人都有三个钱罐子,各有三座钱山呐,都放在暖树姐姐那边呢。分别装铜钱,金银,神仙钱。
小姑娘突然有些愧疚,“好人山主,其实我买的是酒楼最便宜的酒水。其余几种仙家酒酿,太贵,我舍不得。”
米裕就想要安慰几句,不打紧之类的,礼轻情意重,已经很给面子了,王霁几个能喝上一壶酒,就该烧高香了。
结果隐官大人就不一样, 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调侃道:“咋个这么小气呢,当年那个劝我用谷雨钱买下一串铃铛的哑巴湖大水怪,跑哪儿去了?”
小米粒嘿嘿笑着,“勤俭持家!”
陈平安点头道:“像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米裕双手抱住后脑勺,偶有女子偷来视线,我们米大剑仙,始终目不斜视。
“好人山主,啥地方,一顿饭要花两三颗小暑钱啊?真有么?”
“有啊,怎么没有,别说小暑钱,开销谷雨钱的饭局都有,啧啧,每一筷子下去,都是吃神仙钱呐。”
“会不会提不动筷子啊。”
陈平安板起脸,抬起手,做了个持筷手势,故意微微颤抖手腕,“那可不,我得这样夹菜。”
“那真就是胡吃海喝嘞。”
“那可不,以后只要有机会,肯定捎上你,一起长长见识。”
“哈,那我就与主人家打个商量,少夹一筷子,少吃一口菜,少喝一口酒,折算成钱给我。”
“那不行,多掉价,跌份儿,我可开不了这个口,看来不能带你一起,不然就成了陪你蹲在桌边一起摆碗讨钱的小乞儿。”
“哈哈,想一想也是贼有趣的,就是想一想。”
米裕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也觉得很有意思。
周米粒,陈暖树,曹晴朗。
不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隐官大人心中的美好。
就像端着小碗,春暖花开,天清气朗,今日无事,平平安安。
于事,不问收获问耕耘,莫向外求。于心,勤勉修行戒定慧,与天祈福。
————
一位年纪轻轻的皇帝陛下,微服私访,来到一座辖境内的城池,身边带着一位金丹境的皇室供奉,年纪不大,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护国真人的关门弟子,那位位元婴老神仙,与先帝一起战死了,就在京城。如今大渊王朝旧京城早已沦为废墟,变成了一处遗址,因为被妖族大军夷为平地了。此外还有一位宦官,是年轻皇帝的贴身扈从,随行的还有位姓鲍的武将,官身品秩不低,可算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接驾的一行人,除了古丘和侍女小舫,还有武夫洪稠,散修汪幔梦,以及那个此刻好似梦游一般的钱猴儿。
初春时节,国家祭祀典礼众多,当今天子也不是修道之人,乘坐渡船赶来此地,此时两拨人一同走向那栋废弃宅邸,皇帝袁盈轻声笑道:“古丘,此事关系甚大,你应该早点通知鲍将军的,我们也好略尽地主之谊,毕竟那位崔仙师是一宗之主,在如今的桐叶洲,宗字头仙府,屈指可数。”
年轻皇帝倒是没有要与古丘问责的意思。
袁盈的朝廷之所以知晓此事,就比较七弯八拐了,先是钱猴儿在汪幔梦这边说漏了嘴,提及了仙都山和青萍剑宗,汪幔梦心细如发,与洪稠关系闹僵了不假,但还是与洪稠说了那拨人的消息,尤其是那个身份是崔东山先生的青衫客,好像来自宝瓶洲,一旦涉及北边的那个邻居,洪稠就立即上心了,立即托江湖朋友与鲍将军搭上线……一来二去的,就惊动了皇帝袁盈。
面对一位皇帝,古丘依旧神色淡然道:“鲍将军又要治军又管民生,我之前并不了解内幕,自然不敢拿这种不做准的琐事劳烦鲍将军。”
那个手握实权的武将顿时脸色尴尬。
袁盈一笑置之,他们来到钱猴儿的屋子,钱猴儿战战兢兢,搬来两条椅子,颤声道:“陛下,那晚崔宗主和陈先生就是坐在这边,椅子位置,保证丝毫不差。”
第一回跟皇帝老爷打交道,钱俊说话都不利索了。
看着钱猴儿拎椅子的手都在颤抖,汪幔梦掩嘴娇笑,都能跟山上的一宗之主围炉而坐,聊大半个时辰的闲天,怎么瞧见了个山下的皇帝,就这么拘谨了。
旧大渊袁氏王朝,也曾是桐叶洲北方极有底蕴的大国,如今山河版图一分为三,因为有三位藩地出身的旁支皇室成员,先后自立为帝,三者都说自己是继承正统,其余两国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当年大渊袁氏与大泉姚氏王朝,都敢于以举国之力,抵抗妖族大军的入侵,袁氏曾在边境、腹地、京城三地先后集结兵马,只可惜与大泉姚氏的下场不同,未能守住京城,国祚就此断绝,如今旧王朝被一分为三,国力自然大不如前。
其中新君袁盈,这些年收拢了一班旧大渊王朝的文武老臣,但是诸多武将,尤其是相对年轻的一辈,都投靠了同样登基称帝的袁砺,其实袁盈是有苦自知,他们无非是嫌弃自己这边能给的官帽子不够大,赏赐太少,吝啬荫封,好个货比三家,良禽择木而栖,可问题是那些藩镇割据的武将,袁盈真不觉得把他们放在庙堂要津、各地关隘的位置上,对朝廷和各地百姓是什么好事。
袁盈不是瞧不起他们的出身,真有才干的话,但凡稍微行事规矩点,袁盈都愿意接纳,但是一个个拥兵自重,吃空饷、要官要钱,不是有老于谋略的幕僚,提醒皇帝袁盈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渡过难关再说,否则那些骄兵悍将就都投奔别地了,此消彼长,能否保住国祚都难,先解决了燃眉之急,等到一统大渊王朝再来徐徐图之……只是袁盈没有答应,结果就像身边这个鲍将军,就是名副其实的矮个子里边拔将军了。
不得不承认,真正能打仗的,都跑到了袁砺那边。此人最舍得给,“京城”府邸,爵位,美人,金银,只要各路武夫敢开口,袁砺就给,暂时给不了的,就欠着,攻城掠地,立下军功,就将那些地盘折算成赏赐……所以袁泌才想着与自己结盟,只是袁盈心知肚明,这等饮鸩止渴的举措,无非是与虎谋皮。最终这也不成那也不做的皇帝袁盈,就成了优柔寡断和妇人之仁。
钱猴儿满头汗水,舌头打结,含糊不清道:“禀报皇帝陛下,那天晚上,崔东山就坐在这条椅子上边,这条椅子,是他先生坐的,这两位来自仙都山的陆地神仙,极为平易近人,不知怎么回事,两位仙师与小的还算投缘,聊了不小会儿……”
一些个文绉绉的说法,都是钱猴儿从杂书、戏文里边看来的,得不得体,恰不恰当,靠运气!
钱俊其实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事情,需要劳驾一国皇帝亲临城内。
只求着别是被什么殃及池鱼了,就咱这小胳膊细腿的,瘦得就没几两肉,塞牙缝都不够啊。
袁盈神色温和,闻言只是笑着点头。
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宗字头的邻居,对大渊王朝来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如果袁盈没有记错的话,整个桐叶洲历史上,拥有一座剑道宗门,好像都是三四千年前的事情了?
既然是福是祸都躲不过,袁盈就细致翻阅过关于这座城池的所有情报,一番权衡利弊,仍是执意要亲自走一趟。
袁盈笑道:“钱俊,不用紧张,说说看,两位仙师当晚都与你聊了什么?”
年轻皇帝再让人去大堂那边搬两条长凳过来,笑道:“我们都坐下聊。”
钱猴儿咽了口唾沫,半片屁股坐在长凳上,袁盈忍俊不禁,“钱俊,喝不喝酒? ”
钱猴儿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汪幔梦,见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姑奶奶啊,就这么不仗义吗?
洪稠抱拳道:“启禀陛下,钱俊能喝酒,但是不可多饮,半斤酒下肚是最好。”
袁盈笑着点头,“那就给拿壶酒来,钱俊自己看着喝。”
袁盈与古丘说道:“你们在这座城内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过了,古丘,就由你来暂时补缺坐镇此地的的州城隍庙,等到我哪天重建京城……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在这里就不说大话了。”
古丘默然点头。
袁盈本想说让古丘升迁去往京城都城隍庙,只是袁盈一向不擅长这类收买人心的手段,就只能是话说一半了。
“洪稠,你是六境宗师,如果愿意的话,就到鲍将军那边任职,至于具体的官职,回头再议,最晚半个月,朝廷会给你一个确切答复。”